萧何再次接到刘邦的信,这一回没有催粮草,却只是问候了他的身体状况。
鲍生说:“丞相,这已是主公写来的第三封信了,您不回信吗?”
萧何说:“我知道。只是这催粮记录、安排运输队的工作尚未完成,回信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鲍生说:“可是您想,主公在前线,亲尝艰苦,丞相都没有写信过去慰问,这时反先接到主公慰问丞相的信,如若久不见回音,他定心怀别意……”
萧何沉默了,最后看着鲍生问:“你觉着我应该怎么办?”
鲍生说:“在下认为,丞相要是能够把自己家的子侄都送到主公帐下,主公一定疑虑尽去。”
运送粮秣的车队整装待发,萧何家中的一众子侄已经收拾好行装,萧何严肃地扫视着几个男孩子。他们有的已经接近成年,有的还很幼小。
萧何说:“你们几个是我萧家的栋梁之才,长大后必当为国尽忠效力,今日着你们押运粮秣去投前军,职责重大,切勿怠慢!你等到了汉王帐下之后,要多看少说,用心学习服侍,都明白了吗?”
众男孩一脸愁容,萧何看在眼里,心中作痛,说:“唉,时候不早了,快上路吧。”
车队缓缓行进,萧何神情复杂地目送他们,一直到彻底看不见。
韩信得令,让即刻就发兵攻打齐国。
张耳说:“可我们只有两千人。齐国有七十多个城,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们淹死。汉王一定以为你淮阴老爷是神仙。”
韩信说:“汉王不是认为我是神仙,而是认为他自己就是神仙。”
张耳问:“那我们怎么办?”
韩信说:“怎么办?让所有士兵回家!”
张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你疯了?”
韩信说:“让我们的士兵回去,告诉他们,每个人,不管用什么办法,至少再给我带十个人回来。另外告诉他们,每带回一个人,就赏一贯铜钱,另外升为卒长。攻下齐地后封百户长。”
张耳笑了,说:“呵呵……还是将军有办法。”
刘邦接到前方战报,说项羽又从成皋城内调出一万大军,现在成皋城内防备极为空虚!刘邦抓住机会,立刻传令,集结全部兵力,从小修武挥师渡河,反攻成皋!
兵临城下,但是无论怎么叫阵,曹咎就是龟缩不出!
刘邦说:“曹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包,想必是项羽临行前特意叮嘱过他。英布,告诉下面,挑五百个嗓门最大的去骂阵。”
英布道:“已经在骂了。祖宗八代都骂了,可是曹咎就是不出城。”
刘邦说:“骂祖宗八代有屁用。”
英布问:“那怎么骂?”
刘邦说:“你是不是傻了?骂人都不会。应该他怕什么骂什么。”
英布道:“那汉王告诉在下曹咎怕什么。”
刘邦说:“就这样,你们继续骂,就骂曹咎不懂得兵法,所以项羽不准他率军出战。他一出来,你就佯败,引他离城门越远越好,然后,夏侯婴就断他后路,两面夹击!”
曹咎果然中招,这么一骂就受不了了,率一队人马杀出城来,冲进英布的队伍,片刻就冲散了汉军阵形。英布佯败,掉转马头。曹咎越发勇猛。
曹咎在与英布苦战着,英布却是且战且退,夏侯婴策马围拢,阻截了曹咎的退路。英布看计策成功便收了手,曹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
英布说:“喂,曹咎,你现在跟夹道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还是赶紧投降吧。”
曹咎怒道:“奸贼!原来你刚才是佯败,故意引我入套!”
夏侯婴不以为然地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打仗,有时候要靠这里的。”
曹咎又愧又气,挥舞着长剑道:“也罢,今日我曹咎败在你们这群奸人手下,怪只怪我没听从霸王的命令,又辜负了司马欣兄的好言相劝。但是若想活捉了我回去讨刘邦老贼欢心,那是万万不能!”说罢曹咎引颈自刎,夏侯婴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夏侯婴道:“唉,曹咎啊曹咎,你就连死,都不肯用一用脑子么?”
成皋被围,曹咎死了。项羽闻讯,十分痛心,也很愤怒。他在依旧做出了亲率大军杀回成皋的决策的同时,还听从建议,向齐国派出了使臣。
而刘邦在向韩信发布攻击命令的时候还在进行一项秘密工作,这就是派老儒生郦食其出使齐国。
郦食其虽已上了年岁,但腿脚却很轻快。他准备好车马,选好要带的人,从修武出发了。这支队伍,加上卫兵和车夫随行的人员等,超过了二百人。
一个随从说:“大人看上去很开心啊?”
郦食其道:“是啊,陬邑是孔子的诞生地,邹则是孟子的诞生地。我们这是到圣人和贤人之国去呀!”
随从说:“可是我也听说,那里的人善于权变,耽于诈谋。看看田氏王族间的争斗,他们对政敌的憎恨比对外敌还要深。”
郦食其道:“你说的恰恰是齐人以血还血的残忍特征,也正因为这个,才愈发具有出使的价值。我们的随员里面就包括了几名齐国通和与田横关系很熟的人,我们有准备而去,应该会不辱使命。”
随从说:“听说,齐王听说汉王派您来,特意下了通行令,说,汉的广野君乃是非常尊贵的使者,如果见到他的车马,一律放下干戈,闪路让他通过!”
郦食其道:“圣人之国的人确实不一样啊!”
但是,当郦食其到达平原城的时候,愣住。齐国充满了临战气氛,战旗飘扬,似乎把所有兵力都部署到了黄河一线,军阵密度极大,每个士卒的面孔都很紧张。因为韩信在很短的时间里几把自己手下的两千人变成了三万人,随时都可能攻打过来!
终于到了齐的国度临淄。从远处望去,临淄的确如人们所称赞的那样,给人一种十分威严的感觉,修筑在低矮丘陵上的城墙又高又长,不愧是中原以东最大的一座都市。郦食其在城外受到齐王使节的迎接,双方互相挥动旗帜,你谦我让热热闹闹地进了城门。果然名不虚传,城内十分繁华。街道上车马行人熙熙攘攘,往来车辆几乎要碰到一起,行人摩肩接踵。在宫殿前面,郦食其受到宰相田横的迎接。
田横说:“世上有云:出使千里,不辱君命。像先生这样能担当如此荣耀的使命的,恐怕找遍历史也是不多见的吧!”
郦食其道:“田相过奖了。我不过是一个儒生,来这里不过是想联系我们两国的思想。国与国之间的纽带不是靠利益,而是靠道义连接在一起的,只要废利就义,就完全可以避免干戈相向。儒家的这一理想,我就要靠完成此次任务而得以圆满实现。”
田横说:“郦先生说得是,说得是。”
田横有点发胖。他对郦食其也竭力表现出好意,挽着郦食其的手把他领进宫殿里面。二人当即朝拜了齐王。
这位早先称作田广的青年,个子很高,长得白白净净的,再加上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作为国王来说,威严稍显不足,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平易近人。当齐王主动招呼郦食其的时候,眼里含着静穆之情。郦食其险些就要热泪盈眶了。
欢迎与接待的宴席一连举行了三天,各级官员几乎都出面了,郦食其滔滔不绝地说了三天,齐王和田横等人都始终只把郦食其那些丰富的辞令作为艺术来进行鉴赏。
只有一次例外,郦食其在自己的论述中提到了粮食。
郦食其说:“在粮食方面,汉处于绝对有利的地位。前秦几乎所有粮仓都在我们汉王手里。”
齐王、田横齐道:“哦,有道理!”
郦食其说:“与此相反。楚在军粮补给方面却是举步维艰的。楚要从遥远的南方大米产地,因为青壮年已经被赶去当兵了,所以都得靠老年人排成一字长蛇阵运粮。项羽对粮草补给问题基本上漠不关心。楚军攻占了亡秦手里的天下第一粮仓——敖仓以后,他也只派出极少数由犯人组成的队伍去守卫,所以又被汉夺了回去。”
齐王和田横等很快就做出了站在汉一边的决定,并于傍晚设宴招待郦食其和他的全体随行人员。宴席上,有许多齐的美女陪酒。
郦食其说:“真痛快!没想到如今世上还有这般快活的事情!”
齐王说:“骊先生,为了表达对汉王的诚意,我已经下令,撤销了前线的守备,把大批士兵遣送还乡,众将官都起程准备回临淄。”
和谈成功的消息传到修武,韩信被蒯彻从床上叫了起来。
韩信听了,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军队停在赵的地盘上吧!”
彻问:“将军真的打算停在这儿吗?”
韩信问:“不然呢?”
彻说:“郦食其只不过是一个腐儒。不错,他是凭三寸不烂之舌把齐给说服了。然而,如果赞扬他的成功,那就等于小瞧了军事手段。也就是说,如果将军的功劳还不如儒生的一只舌头,汉恐怕也就无药可救了。只要现在就去攻齐,汉的精髓上可得救;倘若不去攻齐,给汉带来的无形灾难将无法预测。”
韩信问:“那和权术有什么关系?”
彻说:“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但是现在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郦食其的功劳大过将军,那么将军以后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韩信想了想,突然说:“命令部队全速推进。”
刘邦得知韩信进攻齐国的消息后,一阵沉默。众将群情激愤,纷纷要求请他下令杀掉韩信,让曹参接过东征军团的兵权。
刘邦依旧沉默,让大家退下,急召张良觐见。
刘邦说:“韩信这么做,我也很生气,他置和约于不顾,是陷我汉王于不义不信。”
张良说:“既然这样,那汉王为什么不下令阻止韩信呢?”
刘邦笑道:“齐国田氏反复无常,你以为一份和约可以保证吗?”
张良说:“韩信若败,汉王将如何?”
刘邦道:“杀。”
张良点头道:“汉王高明,韩信用武,郦食其用文,谁赢了都是汉王赢了。只是郦食其先生要受委屈了。”
果然,一系列的宴会还没有举行完,郦食其却被齐王给绑起来了。
临淄街头的广场上,架好了一只青铜制作的烹猪用的大鼎,里面灌满了水,士兵把扒光衣服的郦食其扔进去,在下面用火烧。
郦食其说:“这是要我把在齐国吃的肉再统统还给齐吗?”
他尽管被捆绑着,只有头露出水面,但还是发出了这样的嘲笑。
韩信军越过黄河,毫无戒备的平原城陷落,历城也在半天内落在韩信手里,接下来韩信军就会如潮水般即将逼近临淄了。
田横道:“好你个郦食其,真是满口道德仁义,却一肚子豺狼主意。”
齐王也说:“可惜,直到今日才识破你。”
郦食其道:“大王如果非要这么认为,我又能怎样?”
田横说:“这一切就是事先串通好的诡计。汉王派你来哄骗齐人放松警惕,韩信则趁机发动进攻。”
郦食其仰天长叹道:“伟大的功绩被胯下小儿给篡夺了,想想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啊,好热!”
齐王骂道:“你这个撒谎的骗子!”
郦食其说:“我没有。”
齐王说:“如果你不是撒谎,你就把韩信的进攻给阻止主!若能阻止住,我就把你从鼎里放出来!”
郦食其冷笑道:“烹吧!我在你面前讲的话统统都是真的!你是亲眼看着我郦食其的眼神,亲耳听到我讲的那些话的。就这样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还要把我烹死。也就是说,你已经是个糊涂透顶的人,我不想为了向你这种人乞求饶命逃到韩信军营里去。虽然韩信是条好汉,但是你眼前的我更是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高尚之士。士在深陷绝境时,才能领悟到人生的真谛,可是,如果我现在因惋惜自己的生命而到韩信跟前去,那就不成其为士了。来,你烹吧!被你烹死才能真正配做一名士!”
说完,他又朝齐王啐了一口唾沫。
齐王说:“士!祝你胃口好……”
项羽得到消息,成皋城已经失守,刘邦大军已经进城,城内守军全部被俘,没有司马欣和虞姬的消息!
项羽暴躁不安,愤怒不已。
虞子期劝道:“霸王少安毋躁,妹妹她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项羽说:“这个司马欣,明知曹咎战死后成皋城便会岌岌可危,怎么能不早早护送虞姬出城?!一想到虞姬此刻身处险境,我便一刻也按捺不住!传令下去,全军集合,随我杀入成皋,营救虞姬!”
虞子期说:“霸王,城内情况不明,刘邦老贼又诡计多端,此刻贸然入城恐有危险!”
项羽说:“管不了这么多了!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救不出来,我这霸王头衔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说完他纵身上马,领军杀往成皋。
项羽带领大军杀入成皋,随即被汉军团团围住,项羽浴血奋战,俨然已经杀红了眼。项羽一边杀敌,一边焦急地四处寻找虞姬。忽然,项羽看到地上有一件白色的衣物,飞身下马。他顺手斩杀了一个前来阻拦自己的汉军,直冲着那件衣物而去。
项羽弯腰,捡起那条披肩,那是虞姬的披肩。项羽捧着披肩,心如刀绞。
忽然他站起来,发狂般怒吼着:“今日务必要血洗成皋!生擒刘邦!”
残酷的战斗结束之后,一排排的战俘被捆着低头站在项羽面前,项羽面色铁青,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虞子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项羽的脸色把话又咽下去了。
项羽问:“司马欣现在何处?”
虞子期说:“没找到,只有一些负责守城的楚军,您如果想打听我妹妹的下落,可以……”
项羽愤怒地说:“杀。”
虞子期说:“霸王,我说的是楚军。”
项羽怒道:“我耳朵没问题,你耳朵也没问题,我说的就是楚军。他们作战不利,贪生怕死,没有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既然尽不到一个士兵的职责,那么这种废物不配做我大楚的士兵。杀!”
虞子期说:“霸王,杀俘已经很严苛了,从未听说打了败仗还要杀自己人的,这恐怕……”
项羽高声道:“怎么,你还是没听到吗?把他们统统都给我杀了,给虞姬陪葬!”
虞子期说:“霸王,妹妹她若在天有灵,得知您为了她大开杀戒,想必也不会开心的。”
项羽冷冷地说:“你如果再多说半句,休怪我不念虞姬的情分!”
项羽坐在篝火旁,望着虞姬那件沾满血迹的斗篷发呆。乌骓马静静地陪在他身旁,篝火映照着他忧伤的脸庞。项羽轻抚着乌骓马,与虞姬在一起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项羽自言自语道:“他们每个人都叫我霸王,我有着无上的荣耀和权力,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将村庄夷为平地,将大海填作农田。可是霸王这两个字,又是如此孤独,它竟然都不能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天下之大,却再难觅像你这样的红颜知己,虞姬……”
忽然乌骓马轻声地嘶鸣了一声,项羽警觉地聆听四周,没有异响。这时,乌骓马像疯了一样挣脱缰绳,向密林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