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万·皮布尔斯摘下手套,向后一靠,聪明的脸上挂满笑容。他看看开车的梅西,此人脸上和平常一样,看不出在想什么。
“表演得棒极了,哪怕是我自己评价自己。”皮布尔斯道,“我觉得我把那个人的声音字眼学了个十足。你说呢?”
“的确很像老板。”梅西赞同地说。
“把那位女士吓得尿裤子。她会去找韦布·伦敦,找警察,他们再找弗朗西斯算账。”
“说不定也会找到咱们的头上。”
“不会,我都给你解释过了。你得同时考虑大的方面和细节问题,梅斯。”皮布尔斯说话的神情活像在给学生上课,“我们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没货。一半手下已经因为这个散伙了,他的现金流量基本上已经降到没有的地步。干这一行你手里顶多有两天存货。他还藏了些货,这个我相信,可那些也都完了。还有,单凭打死图纳一件事,四个伙计就溜之大吉了。”皮布尔斯连连摇头,“出了这么多事,他在干什么?把每分每秒都花在那个孩子身上。每晚都出去找,收拾人,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什么人都信不过。”
“我倒觉得,不相信人这一点他做得挺机灵,”梅西说,瞟了皮布尔斯一眼,“特别是你跟我。”
皮布尔斯没理会。
“他那些愚蠢透顶的管理方法能写一部书。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自己人,当着一个FBI特工的面。他准是想找死。”
“总得让手下规矩点儿,”梅西颇为公平地说,“手腕强硬才指挥得动别人。”
他扫了皮布尔斯一眼,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他觉得这位同伙缺乏这一素质。可皮布尔斯没注意,显然他还陶醉在自己的胜利中。
“那人想找回自己的儿子,这也难怪。”
皮布尔斯道:“生意归生意,个人感情归个人感情,两者不能混淆起来。他把自己搞了个乌七八糟,用尽了政治资本,为了什么?为了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目标。那孩子回不来了。不管抓他的是谁,那孩子早埋进地下六英尺深了,如果还剩下尸体可埋的话。现在,我已经建立好新的供货渠道,从他那儿跑掉的人都入了我这一伙。”他看看梅西,“专业人士就得有专业人士的形象。瞧瞧你,你打扮得就很利落,我就希望这样。”
梅西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有些小伙子是不会喜欢的。”
“他们总得长大成人吧。”他看看梅西,“我得告诉你,刚才我手里拿着那把枪,那种感觉真吓人。”
“需要的话你会打死她吗?”
“你疯了?只不过吓唬吓唬她。”
“嗯,你拔出枪来,这就是说,没准儿会用上。”梅西说。
“那是你的工作,你是安全方面的首脑,梅斯,我的左膀右臂。你搞出那个逮住凯文的计划,露了一手,又干好了最基本的脏活,把其他帮派招过来和咱们联手。现在咱们是前程远大呀,伙计,弗朗西斯领着咱们绝对去不了那么远,而且我们实现理想的步子快得多。他是老一辈啦,新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就是为什么恐龙会灭绝。”
他们驶进一条小巷,皮布尔斯看看表。
“好吧,约会地点都安排好了?”
“他们都在那儿,按你的吩咐。”
“大伙儿情绪怎么样?”
“很好,可还有些疑虑。你把他们弄得很担心,不过绝对有兴趣。”
“我正希望这样。我们今天就划清地盘,梅斯,让大家都知道弗朗西斯不再是头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咱们走。”他顿了顿,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那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有人在巷子里拿另一个小孩换了凯文?”
梅西耸耸肩。
“我不清楚。”
“孩子在你手里,对吗?”
“安安全全,太太平平。你现在想见他?”
“我才不想挨近那孩子呢。他认识我,要出什么差错,让他跑到弗朗西斯那儿……”皮布尔斯脸上的惧意再清楚不过了。
汽车停下,梅西下车,朝巷子两头扫视,又朝两边屋顶上望望,最后才向他的新主子打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皮布尔斯爬下车,整整领带,扣上双排扣西装。梅西替他打开房门,皮布尔斯轻快地走进去。
他们走上梯子,每上一级,皮布尔斯的形象就好像变得更加伟岸。这是他的时刻,多年来他一直企盼着这一刻。老家伙滚蛋,新首脑登台。
他走上顶层,停下脚步,等着梅西替他开门。里面会有七个人等着他,每人代表本地区毒品分配的一部分。
他打开门,走进房间。这里将诞生他的传奇。
皮布尔斯四处张望,屋里空无一人。
皮布尔斯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手枪已经指在他头上,子弹射进他的大脑。他栽倒在地,鲜血淌在他精致的领带上,溅满他极具专业风度的套装。
梅西收起手枪,关上灯,转身走下楼梯。他还得赶飞机,情况发展的步伐已经开始加快了。
韦布策马驰上小山,勒住缰绳,站在骑着男爵的格温身旁。
“这个季节牧场真是太美了,”格温说,她望着韦布,“我猜你肯定觉得我们这儿的日子真够逍遥的,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帮工,天天只消骑马看风景。”
她笑起来,可韦布觉得她是当真的。他不懂,像格温·坎菲尔德这种女人,有那样的经历,为什么还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特别是他这种陌生人。
“我觉得你们俩都受过许多罪,工作得很辛苦,现在你欣赏的是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美国梦就该这样,对不对?”
“我想是吧,”她不大确定地说,看看头顶的太阳,“今天是个大热天。”韦布觉察出这女人想跟他说什么事,可不知怎么开口。
“我当FBI特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格温,差不多什么都听过,也很善于听别人的话。”
她盯了他一眼。
“我连对非常熟悉的人都不会说什么心里话,韦布,再也不会了。”
“我没逼着你说,可如果你想说,我听着呢。”
他们又骑了一会,她停住马。
“我一直在想里士满的庭审,那伙该死的人还起诉FBI来着,是不是?”
“他们想起诉,但被甩一边去了。那个律师,温戈,就是最近被杀的那个,他在欧内斯特·‘自由’受审时想借此捞一把,法官看穿了他这一套,让他住手。可这已经引起了陪审团的疑虑,检察官害怕了,跟他们做了交易。”他停了停,补充道,“当然,检察官现在也死了,法官也是。”
格温用她那双忧伤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欧内斯特·‘自由’,干了那种事,却还活着,逍遥自在。”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没道理,格温。”
“比利和我从前过得很好,我非常爱他。可自从大卫遇害,一切都不同了。可能我的责任比他大,是我让大卫在那所学校上学的。我想让他受第一流的教育,我想让他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比利是个好人,但他生在里士满,在里士满长大,周围也没有谁有钱有势,只有跟他同一类的人。我知道有的人觉得我们俩的婚姻没有爱情,可我自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他不肯为我做。他始终站在我身边,不管是艰难时刻还是幸福时光,这两种时候我们俩各自都摊上过。”
“喂,格温,用不着说服我。可是如果你们真出现什么问题,你找过专家咨询吗?我还认识些人。”
她看看韦布,是绝望的眼神,又抬头望望炽热的太阳,说:“我想去游个泳。”
两人骑回马厩,韦布驾着牧场的一辆卡车把格温送回主宅。她换上泳装和韦布在游泳池见面。他不打算游,对她说,怕把枪弄湿了。这句玩笑让她笑了笑,她走到游泳池旁的石墙边,转动墙里某个装置上的一把钥匙,灰色的泳池自动盖板沿着轨道滑开。
盖板滑进泳池另一头的固定沟槽里,韦布蹲下来检查建在深水区里的喷水机。他一抬头,正望见格温脱掉拖鞋,解开浴袍。她穿着一件头的低胸泳装,腰臀部开衩很高。皮肤是漂亮的阳光色,大腿和腿肚跟他见过的肩臂一样肌肉结实。
韦布听到喷水声越来越响,他一看游泳池,水下的粗管子喷出水流,搅得池水翻腾,喷涌成白色泡沫。格温正是要在这股浪涛中游泳。
她戴上一副游泳镜,一头扎进池水。韦布看着她浮上水面,奋臂划水。他看了约十分钟,这女人始终保持同样的速度和划水节奏,简直像一台不知疲劳的机器。韦布颇有些庆幸自己谢绝了她同游的邀请。每个营救队员必须会游泳,知道如何使用潜水设备,韦布更是一位水中健儿。但能不能跟上格温·坎菲尔德,他没什么把握。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喷波吐浪的池水平静下来,格温从池边爬上岸。
“游完了?”韦布问。
“没有,我设的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准是机器跳闸了。”
“动力盒在哪里?”
她指指建在一道缓坡下的石墙上的双扇门:“在泳池用品室。”
从地上的坡度看,韦布猜想那个房间部分在地下。他朝那扇门走去。一转门把。
“锁着的。”
“奇怪呀,我们从来不锁那扇门。”
“知道钥匙放哪儿吗?”
“不知道,我说过,那里从没有锁过门,我想根本没什么钥匙。看来游泳只好提前结束了。”
“不,用不着。”他笑道,“FBI提供全面服务,顾客满意才能长久交易。”
他掏出自己的钥匙圈,上面总带着一根细细的金属片,三十秒内便足以打开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锁。他只用这个时间的一半便打开了泳池用品室。
他走进去,找到开关,打开灯。就算有灯光他还是差点摔下一段楼梯,楼梯就在门后,短短的一截。幸好还有灯。哼,要真摔下去,律师做梦都想承揽这种诉讼,他想。这个地方非常嘈杂,有水流声,还有机器声。底下凉嗖嗖的,韦布估计这儿已经是地下约十英尺,下梯子后地面仍旧呈缓坡状向下倾斜。
韦布找到动力盒,没错,线路跳闸了。他合上开关,听见机器重新启动。这下面动静真是太大了。韦布转身朝外走,他没注意到短短一截过道尽头还有一扇门。他走上楼梯,关上灯。
那扇门后又是一截短过道,顶头又是一扇门,真像个小小的迷宫。门后的房间里,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屏住呼吸。他开始还听见脚步声,后来又没有了。他听见那台该死的机器响了,又停了,接着又响了。还有那股氯的味道。他早猜出是氯,也渐渐习惯了。
可脚步声离开了,他觉得很奇怪。从前他们只要下来,准是来找他的。他心里很疑惑,怎么这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