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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露按照约定回到广州,到医院给养母李秀琴交了治疗费后,到老地方与米处长见面。晓露走进包厢的时候,米处长已经坐在那里了。
“晓露,这次见你感觉不一样了。”
晓露坐下后,米处长给晓露倒了一杯咖啡。
“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晓露问。
“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了,像个大人了。”米处长说。
晓露没有照镜子,但相信米处长的话是对的。这一个月经历了太多的东西,身体和心灵都备受煎熬,相由心生,内心的成熟必然引起外表的变化。晓露觉得米处长也变老了。她的脸色发黄,眼袋明显,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染了,两鬓露出一截白发。晓露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米处长,跟着她在国旗下宣誓的情景,那时的她眼神犀利,神采奕奕,与现在判若两人。米处长认真地听完晓露的报告,说:“你做得很好。应该说比我预期的还要好。但案子也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原以为有你的配合,能够迅速找到这个制毒工厂,至少能发现它的一点蛛丝马迹。但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这几天下班后,我偷偷去了监控室,把凌晨2点到早上7点的录像调出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的迹象。如果制毒工厂真的藏在俱乐部,出货的时候总该有人员走动才对。”
晓露说。
“是啊。这也是让我们疑惑的问题。看来这个张婉柔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也更狡猾。”
米处长喟叹一声。
“张婉柔前一段时间收购了一家制药厂,说是要研制什么保健品。不过药厂的事情她从来没让我插手,我不知道情况进展。”
晓露说。
“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张婉柔好好地经营着名爵俱乐部,突然去收购一家制药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米处长慢慢啜了口咖啡,若有所思。晓露知道这个问题不是在向自己提问,而是米处长自己在思考,便保持沉默。米处长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晓露。照片中的男人大约五十多岁,国字脸,大眼睛,圆鼻子,看上去很富态。她问道:“这是谁?”
“这人叫王世雄,今年55岁,广东番禺人。1964年从内地偷渡到香港,不久加入黑社会组织,开始从事贩毒活动。1985年涉嫌性侵犯幼童被香港警方通缉,逃往泰国。之后,很少公开露面。据可靠线报,他就是在国际毒品市场上赫赫有名的毒枭‘王爷’。经过多年的经营,他在东南亚地区建立了庞大的毒品销售网络。近年来,由于新型毒品的兴起,‘王爷’已经由单纯的贩毒转向制毒,他在大陆边境地区建立地下制毒工厂,把制好的冰毒偷运出境,利用自己的销售网络把毒品销售到世界各地,牟取暴利。国际刑警组织三年前就已经对他发出通缉令,但此人深居简出,行踪诡秘,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曾经在台湾做过几次整形手术,具体资料我们还没有掌握。照片上的这个人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不是。”
米处长说。
张晓露认真地听完,疑惑地问:“王爷和张婉柔有什么关系?”
“当年在孤儿院收养张婉柔的人就是王爷。王爷在东南亚各地收养了好几个女孩,长大之后利用她们为自己的贩毒集团卖命。张婉柔是其中之一。张婉柔大学毕业后回到香港不久便被派到深圳,由王爷出资在香蜜湖一带买下一片空地,耗资亿元,建成现在的名爵俱乐部。根据我们的情报,张婉柔不仅利用俱乐部做掩护,从事贩毒制毒活动,而且她还很可能掌握王爷在大陆的加工窝点的所有资料。她每个月都会飞往泰国向王爷汇报大陆地区的销售情况。”
米处长道。
米处长的话听得张晓露心惊肉跳,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米处长继续说:“张婉柔这次出境,第一站是到新加坡,在那里停留了一天。之后飞往泰国,三天后回到香港,把自己关在香港家中五天,闭门不出。我们分析她一定受到很大的精神压力。”
晓露听完,过了半晌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据可靠线报,王爷最近会入境与张婉柔核对账目。”
米处长拿出一只手表递给张晓露:“这是一只微型摄录机,可以拍照和录像。你找机会拍一段王爷的录像,最好有正面形象,交给国际刑警组织。”
“好。”
张晓露接过手表。
“记住,你最好不要和他正式照面,不要让他认识你。”
米处长叮嘱道。
“为什么?我是张婉柔的助理,可以找机会和他接触,得到第一手材料。”
张晓露不解地问。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王爷生性多疑,不仅残暴而且非常好色,他养着许多性奴,张婉柔也是其中之一。他对少女有着变态的喜好,被他看中的女孩都逃不过他的魔掌。不让他认识你,是为了避免你可能受到伤害。我不能让你做无谓的牺牲。”
米处长道。听到张婉柔居然是王爷的性奴,晓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冒了出来。米处长问:“你和张婉柔接触的这段时间,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晓露小心翼翼地说:“她的性格多变,难以琢磨。我至今没有看透她。”
“张婉柔其实是个悲剧人物。童年的遭遇让她的性格扭曲,对男人强烈的排斥,影响了她的性取向。她的内心一定也是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虽然她表面高傲冷漠,其实内心最需要亲人的温暖。与这样的人交往,只有真诚地不断地关心,才能走进她的内心深处。”
“嗯。知道了。”
晓露低着头轻声答道。
“陈娇。”
米处长唤了一声。晓露抬起头,第一次看到米处长的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眼神。
“记住你宣誓的誓言,你是在为国家的利益而工作,只要你的内心光明,什么都不用害怕。”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陈娇目光坚定地回答。
“好!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会为你请功,安排你休假。”
米处长和蔼地拍了拍陈娇的手。
“谢谢米处长!”陈娇道。
“有事找派出所的林志强和徐蕾,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米处长又嘱咐道。接下来,米处长开始教陈娇如何使用那只手表。又叮嘱她注意安全,之后两人便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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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露,这几天你不能来这里了。”
一天早晨起床后,婉柔突然这么对晓露说。
晓露心里一沉,问:“为什么?”
“这几天我有事情,晚上会很晚才回来。”
婉柔道。
“这几天你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情自己酌情处理。”
“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两人这段时间正如胶似漆,即使不在一起同居,晚上也常常打电话问候一下。
“不行。晚上我也会很忙,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婉柔道。晓露不再问,闷声穿戴好,拉开门往外走。婉柔拉住了她:“怎么了,晓露?”
“没什么。”
晓露的脸上分明是隐忍的表情。
“没什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这么往外走?”婉柔问。
“你不是叫我走吗?你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我还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干吗?”晓露道。
“我什么时候叫你走啊?我只是说这几天你暂时不能来这里。”
婉柔看了晓露一眼,说:“好了,你别误会了。我告诉你吧,我的老板来了,我这几天都要陪他。”
婉柔摸了摸晓露的头发,解释道。
“大老板来,我不可以和你一起接待他吗?”晓露问。
“大老板不喜欢见人,他在这里几天就走。他走后我再叫你过来。”
婉柔道。
“大老板是谁啊,怎么这么神秘?从来也没听你谈起过他。”
晓露问。
心想,王爷果然来了。
“大老板住在国外,很少来内地。老板有怪癖,喜欢制造神秘感来保持威信。唉,我今天怎么一早头就有点痛,晓露,帮我去抽屉里找一瓶白虎活络膏来。”
婉柔没有正面回答晓露的问题,转移了话题。晓露到抽屉里拿了白虎活络膏递给了她。婉柔接过放进包里,说:“今天开一天的会,一定用得着。好了,我们走吧。”
走到地下车库,晓露替婉柔打开车门。婉柔弯腰钻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对晓露说:“这两天别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就先放着,我回来再说。”
“知道了。”
晓露答,替她关好车门。载着婉柔的那辆白色宝马无声地向前驶去,拐了个弯,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果然一整天都没有张婉柔的音讯。午夜2点,晓露下班回到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思考如何才完成任务。王爷神出鬼没,不知道能在深圳待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今晚在深圳,而且很有可能会和张婉柔在一起。自己最好今晚就要见到他。到了明天,他的行踪就无法确认了。凌晨3点的时候,张晓露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她要到张婉柔的别墅找她。门铃按了十分钟,还没有人来开门。婉柔和王爷此时在不在屋里,她没有把握,如果在,开门后会遭遇什么,她也无法预料。在等待的过程中,张晓露手心一直在冒汗,几次想要转身离去,都咬牙忍住了。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里传来婉柔的声音:“是谁?”
“是我,晓露。”
晓露悄悄握紧了拳头答道。又过了两分钟,门开了,婉柔披着睡袍站在门口。
“晓露?你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别找我吗?”婉柔问。晓露一闪身挤进门去,“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婉柔站在客厅里看着晓露,没有说话。
“不知怎么的,我今晚很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被一个男人追赶,你跌跌撞撞地跑,摔了一跤,被那个男人追上了,他骑在你身上,用手掐住你脖子,你拼命喊:晓露救我!梦刚做到这里,我就醒了,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了,对你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没事吧?”晓露问。
“真的?你是因为做了噩梦才来找我?”婉柔反问道。
“你不相信我?那你以为是什么?”晓露走过去扶住婉柔的肩膀。
“你是想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别人吧?”婉柔冷冷地说。
“怎么会呢?”晓露否认着,眼睛往楼上看。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见王爷出现呢。
“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我这里真的有人,你这么找上门来,不怕我和你翻脸?”婉柔看着晓露说。
“我是真的不放心你,才过来看看。对不起,打扰你的好梦了。我走了。”
被婉柔戳破,晓露无法多留,便打算离去。
“等等。”
婉柔叫住了正在拉门把的晓露。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怎么回去?留下来吧,天亮再走。”
晓露半信半疑地问:“你不生气?让我留下来?”婉柔过来拉住晓露的手:“我当然不生气。看到晓露这么关心我,我还有些高兴呢。”
“真的吗?太好了。”
晓露搂过婉柔,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上楼的时候,晓露俯下身说:“婉柔公主,上来,我背你上楼。”
婉柔娇笑着伏上来,用手搂住晓露的脖子。
“走吧,我的王子!”上了楼,进到卧室,晓露没有发现有男人来过的迹象,暗暗松了一口气。到这时,她还在心存侥幸,希望米处长的情报弄错了,张婉柔与毒品没有关系。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上了床,婉柔说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很疲倦,两人互相轻吻了一下,就相拥入睡了。清晨,两人被一阵门铃声惊醒。婉柔睁开眼,听了一下后脸色大变。她快速起床,穿好衣服,对晓露说:“你快躲起来,大老板来了。”
晓露问:“为什么你这么怕你的老板?”
“因为他是一个魔鬼。你别问了,快穿好衣服,躲到另一间房间去,把门锁起来,等我们走了你再出来。”
婉柔说。
然后她拉着晓露,把她关到隔壁房间,才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晓露把耳朵贴在门口,听到婉柔开门的声音,便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她看见一个穿酱黄色绸衫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50多岁,目测身高在一米六六至一米六八之间,体重70公斤左右。晓露迅速总结出他的相貌特征,举起了左手腕上的手表,按下了开关。婉柔大约想阻止他上楼,没有成功,他们争吵了几句,那人推开婉柔,往楼上走来。上楼的过程中,男人有一段正好正面对着晓露,晓露看清他面部皮肤光滑红润,鼻头有些发红,耳朵肥大,走路微微有些外八字。不是米处长给看的相片上的那个人。等两人进了卧室,晓露轻轻地把门关上。
她来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可惜墙壁太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大约20分钟后,晓露听到隔壁的门开了,有人走动的声音。晓露偷偷打开门,看到那男人正在下楼。男人出门不久,便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看来一直有一辆车在外面等候,接上男人后迅速离开。晓露出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床上一片狼藉,婉柔的睡袍掉在地上。婉柔裸身躺在床上,神情有些呆滞。
“婉柔,你怎么了?”晓露试探着问。将地上的睡袍捡起来放回床上。婉柔仿佛惊醒过来,她咬牙说了句:“这个老色鬼!”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就是大老板吗?”晓露问。
“不是他还有谁!”婉柔抓过睡袍下了床,转身进了浴室,关上门,一会儿,有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婉柔在卫生间里洗了好久,才穿着睡袍出来,脸色已经如常。她旁若无人地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一套白色套装,更换起来。
“婉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不对我解释一下吗?”晓露说。
“没什么好解释的,有些事你没有必要知道。我马上要出去办事,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回来。等我走后,你也走吧。今晚不要再来找我了。”
婉柔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大老板什么时候回香港?”晓露问。
“就这两天吧,他不回香港,他住在泰国。”
婉柔不经意地说。
“希望他快点走。我不想看到他再来找你。”
晓露站在婉柔的背后,拿起梳子,替她梳头。婉柔凄楚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我不想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身不由己。”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啊,谁能强迫得了你?”晓露说。
“能强迫得了我的人多了。有些事情不愿做也得做,做了一次之后,就得一直做下去。”
婉柔道。
“你指的是什么?”晓露问。婉柔站起来,看着晓露说:“我指的是做爱。两个人只要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对方要求,你就永远拒绝不了。”
说完这话,婉柔便拿起皮包,噔噔噔地下楼去了。婉柔走后,晓露开始检查房间,没有发现王爷的遗留物品,唯一有价值的是在卫生间的纸篓里发现了一个刚刚丢弃的避孕套。
晓露找来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精液倒了进去,盖好盖子后,用一张卫生纸包好,小心地放到包里。从婉柔的别墅出来后,她来到邮局,给米处长挂了一个长途。张晓露简单地向米处长汇报了刚才发生的情况。米处长听说晓露这么快就录下了王爷的影像,且拿到了他的精液,十分兴奋,让她在邮局等着,她马上派徐蕾去取。20分钟后,晓露看到穿着淡绿色连衣裙的徐蕾走进邮局。她对晓露使了个眼色,便朝卫生间走去。晓露没有立即跟上,过了两分钟,她观察四周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向卫生间走去。进了卫生间,她到洗手池前站住,把手表取下来,连同那个玻璃瓶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打开水龙头慢慢洗手。徐蕾小解出来,也来到洗手池洗手。洗好后,拿出纸巾擦干手,不经意地把晓露放在台上的两样东西放进自己的包里,迅速地离开了。张晓露对着镜子,用手打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才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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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婉柔告诉晓露,老板已经走了,晚上叫她一起陪两个客人吃饭,并叫她先去厨房下菜单。晚餐就订在俱乐部,俱乐部的大厨是婉柔从香港请来的,厨艺高超,擅长烹饪高级粤菜。餐厅规模不大,没有大厅,只有十几个包厢,想在俱乐部吃饭,除了至少提前一天预订包厢外,还得提前下菜单,以便厨房提前备料。八号如意厅是婉柔招待客人的专用包厢,不对外营业。晓露看到婉柔要求的菜单,都是最昂贵的原料。鲍鱼要两头的,鱼翅要海虎翅,还有熊掌、燕窝等。她以为婉柔要请什么重要客人,不想当晚在包厢里见到的却是两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婉柔只介绍了两人的名字,一个叫阿龙,一个叫阿成,对他们的身份没有任何说明。但晓露从两位带东南亚口音的粤语判断,这两人是王爷的手下。
想来是王爷走后,还有未尽事宜留给他们督办。穿着红旗袍的女服务员用银托盘将红烧大鲍、生拆蟹肉海虎翅、御品官燕一道道端上来,最后一道菜叫“一掌定江山”,是用熊掌、海参、乳鸽精心制作而成,这是名爵俱乐部的招牌菜。婉柔对阿龙和阿成很客气,每道菜一上来,便嘱咐他们多吃一点。阿成和阿龙吃得很高兴,对那个“一掌定江山”尤其感兴趣,一上来便眉开眼笑地大快朵颐。婉柔借口身体不舒服,不能喝白酒,便用红酒敬二位。吃了一会儿,两人说不习惯喝红酒,山珍海味一定要喝白酒才过瘾。婉柔便吩咐上了一瓶茅台,由晓露应酬二位。面对热情而矜持的婉柔和晓露,阿成、阿龙刚开始还比较斯文,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两人自斟自饮,一瓶茅台下肚,随着酒精的发酵,两人渐渐放肆起来。两人开始交流嫖娼的经历,讨论哪里的小姐有什么特色,粗言秽语,一口一个“婊子”,全不顾忌还有两位女士在场。晓露心里大骂两人无耻,她看了一眼婉柔,婉柔只是皱着眉,玩弄着手里的大哥大,装作没听见,晓露也不好发作,只得自己生闷气。这时女服务员阿玉进来,给四位换干净的碟子。换到两位男士那边时,她俯身下来,阿龙突然摸了一下阿玉从高开衩旗袍里露出来的白腿,阿玉吓了一跳,碟子掉在地上。两人淫笑着一人抓住阿玉的一条腿,亲起来。阿玉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到婉柔背后,向婉柔求救。
“够了,别太过分!”婉柔站起来,对吓得瑟瑟发抖的阿玉说:“你先出去!叫人进来收拾一下。”
阿玉红着脸慌忙逃出去了。婉柔转身对两位厉声叱道:“这是我的地盘,请二位放尊重点!”
“小婊子,装什么装,老子摸一下怎么了?”阿龙满不在乎地说。
“她不是婊子,我这里也不是妓院。请你搞清楚!”婉柔气得涨红了脸。
“妈的,你叫谁搞清楚!你不就是个大婊子吗?我叫她小婊子还有错?”阿龙借着酒劲朝婉柔嚷着。婉柔脸色一变。
不等她开口,晓露已经出手了。她左手一把拉过阿龙的胳膊,右手一拳朝他的面门打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腮帮上,只见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阿龙被这一拳给击飞了出去,仰面倒地。阿成怒吼一声,挥拳朝晓露打来,晓露发出一声冷笑,侧身闪过,等他在空中的重心一过,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他闷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最恨嘴贱的男人,快给张总道歉,否则我饶不了你们!”晓露一脚踩在凳子上,看着两个倒在地上的男子说。
两个男人在地上痛苦呻吟,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用不着这两个东西道歉,被打烂的狗嘴也吐不出象牙来。好了,叫人把这两个人扶走,给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婉柔道。拿起桌上的大哥大,转身出去了。晓露追了出来,拉住婉柔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们是不是大老板的人?”婉柔看着晓露道:“我也最恨嘴贱的男人,谢谢你帮我教训了他们。只是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两三下就把那两个狗腿子撂倒了。”
“会给姐姐带来麻烦吗?大老板会不会责怪你?”晓露不安地问。
“这两个狗东西想欺到我的头上,岂是能容忍的?算是替大老板教训两条狗罢了。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由我处理。”
婉柔道。张晓露回到宿舍,坐卧不安。她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误,不该将那两人打得这么重。
一个20岁的女孩,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且一出手就这么狠,很容易引起怀疑。刚才婉柔看自己的眼光,难保她心中没有闪过一丝疑问。阿龙和阿成两人再也没有在俱乐部出现过,婉柔也绝口不提此事。但晓露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一周后的晚上,晓露在餐厅巡视,见到正在传菜的阿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晓露每次见到阿玉,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点什么,晓露把这多了一点的内容理解为敬畏和感谢。晓露对这位看起来本分老实的阿玉也有几分好感,给了她一个微笑,正想说些什么,另一位男服务员过来说,张总在八号包厢等她,叫她立即过去。晓露没有细想,对阿玉点了点头,便往八号包厢走去。一推开包厢门,晓露的寒毛就立起来了。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黑乌乌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太阳穴。
“不许动。双手抱头,慢慢走到沙发那边去,乱动一下就打死你。”
持枪人恶狠狠地命令道。晓露把手举起来,抱着头,顺从地慢慢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那人站在她面前,用枪指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晓露抬头看了他一眼。此人30岁左右,头上戴着棒球帽,左脸有一道刀疤。
“张晓露。”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警察派来的卧底?”那人用枪逼近了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警察呢?”晓露说。
“听说你功夫不错,很能打啊,一拳就把阿龙的牙床打烂了,我弟弟阿成也练过功夫的,一交手肋骨就被你踢断了两根。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那是他们嘴贱的下场,谁叫他们侮辱张总的,我是替张总出头。”
晓露道。
“你一个从夜总会出来的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在哪儿练的?”那人问。
“我的武功是在武校练的。那天他们两人喝醉了,没有防备,所以才被我占了便宜。”
晓露答。
“你到底是谁,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那人的手加了力,枪口对准晓露的左胸。
“我是谁,你去问张总就知道了。”
晓露答。正在僵持间,婉柔推门进来了。
“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
婉柔关上门,对刀疤脸呵斥道。
“你从夜总会捞出来的这个小姐,你查过她的底细没有?”刀疤脸问,枪依然指着张晓露。
“我身边的人我当然了解。她的功夫是在武校学的,我两年前就在省武校认识她了,我担保她没有问题。”
婉柔道。
“我是在执行王爷的命令,有什么话你自己和王爷说。”
刀疤脸说。
枪虽然还指着晓露,但离远了些。婉柔拿出大哥大,接通了一个电话。
“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张晓露绝对不是警察!”婉柔对着电话里的人说。
婉柔把电话拿给刀疤脸让他听,刀疤脸听了一会儿,把电话还给婉柔,把枪收了起来。
“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不得不小心。对不住二位了。”
刀疤脸对张婉柔和张晓露低头抱拳,说完开门出去了。婉柔过来扶住晓露的肩膀,问道:“晓露,吓坏了吧?这是一场误会,你别往心里去。”
晓露点点头。
自从接到指令到张婉柔身边卧底,她便清楚婉柔一定是犯罪集团的成员,但因为一直没有拿到证据,心里总抱着一丝幻想。刚才自己被枪顶住头的时候,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她终于在心里确认了张婉柔的身份。既然她是犯罪集团的成员,就必然要被绳之以法。这是自己的使命!想到她很可能就要被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而她却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担保自己绝不是警察,张晓露内心百感交集。
“姐姐,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随身带着枪啊?”晓露仿佛被吓坏了,半晌才转头问。
“没什么,这些人就喜欢玩刀玩枪,拿出来吓唬人。那天被你打伤的阿成是他弟弟,他是来寻仇的。现在事情已经摆平了,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吗?刚才吓死我了,你确信他会听你的,不再来找我报仇?”晓露抓着婉柔的胳膊问。
“就算他不听我的,王爷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刚才王爷已经命令他回去了。”
婉柔道。
“真的吗?王爷真的有这么大本事啊?”晓露还是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真的没事了。晓露,以后出手不要这么快,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动手。知道吗?”婉柔道。
“知道了,我那天实在是太冲动了,听到那两个王八蛋那么说你……”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出头。没想到你离开武校这么久,功夫还这么好。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怕别人再欺负我了。”
婉柔微笑道,很欣慰的样子。
“谢谢你,晓露,相信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这番信任。”
“那当然,我一定不辜负姐姐对我的信任。”
晓露看着婉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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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露不知道的是,她出手打伤阿龙、阿成的第二天,张婉柔就派人去广州调查过她。派去的人到了省人民医院,打听到确有一名叫李秀琴的女人患有肾病,每周都要到这里来做透析。来人把张晓露的相片拿给医院的人看,医院的人认出这确实是李秀琴的女儿,每月的治疗费都是她到收费处来交的。来人回来向张婉柔汇报,讨问是否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张婉柔听完汇报,说了声“不必”。此时她对张晓露已深信无疑。所以她才敢用自己的性命为张晓露担保。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晓露刚进到办公室,就听到电话响。是张婉柔的电话。
“我要离境一段时间,已经到了关口。刚想到要和你交代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看好俱乐部,别让人惹麻烦,把警察招上门。”
“出了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问了,我马上就要出关了。”
婉柔说完,挂了电话。晓露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愣了几秒,之后慢慢放下电话。大脑开始急速转动。晓露从刚才张婉柔的声音里听出了异常,她似乎处于紧张和慌乱之中。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让她在上午海关刚刚上班时就决定出境。晓露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莫非张婉柔要逃跑?!晓露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出一身冷汗。她本能地拿起电话,想告诉林志强,拨了两个号码之后,又把电话放下了。不会的。张婉柔两年前就进入了米处长的视野,她的行踪早已在监视之下。
在制毒工厂没有找到之前,是不会动她的。在张婉柔这边,俱乐部还在正常运营,她又刚收购了一家制药厂,她不会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就丢下这么多产业逃走。而且,晓露自信婉柔对自己已经有了感情,真要逃跑也会给自己透露一点信息。也许,她只是有急事要出境办理,过几天就回来。晓露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八天。第九天,终于听说婉柔回来了。她进关后直接回到海边别墅,没有出来。傍晚,晓露拿着一盒云吞到别墅找她,用密码开了门,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看到脸色灰白的婉柔躺在床上。见晓露进来,她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晓露打开饭盒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姐姐,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见婉柔一言不发,她又道:“还没有吃晚饭吧,我买了一碗云吞,起来吃点东西吧。”
婉柔慢慢坐了起来,晓露把饭盒和勺子递给她。婉柔勉强吃了两口,突然落下了眼泪。晓露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你怎么哭了?”婉柔用勺子舀了一只云吞,痴痴地看着,缓缓地说:“婉晴也最喜欢吃黄记的云吞了。两年前她跟我来广州住的那段时间,常叫司机去龙岗夜市买一碗黄记云吞宵夜。”
“婉晴,婉晴怎么了?”晓露问。婉柔放下饭盒,拉着晓露的手说:“婉晴,死了。昨天刚过了头七。”
晓露吓了一跳:“什么?婉晴死了!怎么死的?”
“婉晴一生下来便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3岁的时候就做过心脏手术。长大后心脏的功能还是比较弱,常有心悸和心律不齐的毛病。两年前我把她送进武校去学太极和柔术,是想让她学会调理心律。新加坡的空气质量比香港好,我让她到新加坡上学,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她。九天前阿姨打电话给我,说婉晴出事了,我赶到新加坡时,看到的是婉晴的尸体。”
婉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是受了什么刺激,心脏病突发吗?”晓露小心地问。
“你猜,婉晴受了什么刺激?”婉柔反问。
“不知道,我猜不出来。”
晓露从婉柔的神情中预感到什么,但不敢做进一步想象。
“是王爷,是王爷这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生害死的!”婉柔咬牙切齿地说。
“啊!怎么回事?”晓露轻声尖叫了一声,握紧了婉柔的手。
“你不是问过我,我5岁父母就死了,怎么会有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妹妹吗?婉晴,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的女儿。”
婉柔说。
虽然晓露早已隐隐约约猜到答案,但还是想听婉柔怎么说。
“王爷从世界各地的孤儿院领养了八个女孩子,把我们集中在一起训练,培训我们各种技能,不听话的就挨打,关黑屋子,还没有饭吃。他要把我们训练成他忠实的狗,长大了为他卖命赚钱。别看他常年烧香拜佛,整日佛珠不离手,其实他是个色魔,每当他办事不顺或在做重大决定之前,必须奸淫一名处女。我们都没有逃过他的魔掌。我们这八个女孩子,一个不堪凌辱自尽了,一个逃跑被抓回来打死了,还有两个病死了,长大成人的只有四个。我被他派到深圳,替他看管他在深圳的产业。这几年我对他唯命是从,从来也没出过错,不知道为他赚了多少钱,可他,居然还不肯放过婉晴!我在婉晴的枕头下找到一本日记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我好害怕,姐姐,救救我!’”婉柔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十分恐怖。晓露抓紧了婉柔的手臂,没有打断她。
“我把负责照顾婉晴的阿姨找来,许给她钱,她告诉我王爷来过,当天晚上进了婉晴的房间,王爷走后,阿姨进去看婉晴,发现婉晴晕倒在床上,床单上有血,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救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婉柔泣不成声。晓露紧紧地抱住婉柔。婉柔瘦了许多,娇小的身躯在晓露的怀里不停颤抖,让晓露不由起了爱怜之心。
“一个月前婉晴打电话给我,抱怨我不去看她,我答应这个寒假陪她去日本的富士山写生。你不知道吧,婉晴喜欢画画,她画的山水画可好看了。”
婉柔痴痴地说。
看见婉柔的样子,晓露也很难过。眼前浮现出婉晴天真甜美的形象,不禁也落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问:“婉晴的父亲呢?”
“婉晴是我16岁那年生下的,其实是个孽种。他的父亲只是生物学上的精子提供者,在现实中对她对我都毫无意义。现在婉晴死了,我也解脱了,更没必要提他了。”
婉柔抽出一张纸巾擦干了眼泪,止住了这个话题。婉柔不愿提,晓露也不好再问。婉晴的父亲便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婉柔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相框。
“婉晴的东西我都烧了,只留下这张照片。”
是两年前在省武校,晓露比赛结束后与婉晴的合影。
那一天,也是晓露与婉柔的第一次见面。这还是晓露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她和婉晴并肩站在操场上,婉晴亲热地把脑袋往晓露这边靠,眼睛笑得如弯月。晓露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勉强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婉柔把自己微笑的瞬间捕捉得很好,相片上自己笑得很自然。晓露看得百感交集。她回想起那天下午的情景。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会和这对姐妹(母女)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更不会想到,两年后,这位美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婉晴就已命丧黄泉,而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清纯的面容。婉柔轻轻地用手指不停地抚摸婉晴的脸,那神情让晓露以为婉晴只是站到镜框里,多摸一会儿,她就会复活,从镜框里走出来。晓露的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搂住婉柔。
“姐姐,想哭你就哭吧。堵在心里难受。”
晓露轻轻地说。
婉柔好似被人从梦中叫醒,她看了看晓露,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哭有什么用?我已经哭够了,不想再哭。”
她推开晓露站起来,说:“我们走!”
“去哪里?”晓露问。
“跟着我走就是。”
婉柔抱着相框,拿起台上的皮包,顾自走了出去。晓露跟着她下了楼。婉柔一声不响地发动了汽车。汽车开进了关内,七拐八拐来到一条老街,在一个巷口停下来。晓露随婉柔下了车。她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只见弄堂口开着一家小店,小得不能再小的店面,中年男店主端坐在里面,他的身后琳琅满目地陈放着各种日用品。两人走进弄堂。弄堂很窄。晓露来深圳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弄堂里。弄堂两旁的屋子为清一色的水磨砖墙,看起来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虽然残旧,但并不显得颓败。屋子的两旁皆建有高耸的山墙,状似大锅的耳朵,墙壁上还雕刻着花鸟图案。晓露在广州下关见过这样的老屋,知道这叫“锅耳屋”,是解放前家境殷实的人家才造得起的房子。婉柔在巷尾一户人家停下,推开虚掩的木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一位穿玄色碎花唐衫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冲着婉柔叫:“小姐,你来了。”
婉柔点点头,叫了声吴姐。吴姐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用铜盆捧了一盆水出来。
婉柔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接过吴姐递过来的白毛巾,擦干了手。点燃了三炷香,来到堂屋正位的神龛前跪下。晓露一进屋就已经注意到神龛上挂着一对男女的画像,案上奉着香烛,中间摆着一盘贡品。正揣度这被供奉者为何人,看到婉柔跪下,毕恭毕敬地磕头,突然醒悟到这是她父母的牌位。她在告知父母婉晴去世的消息。几分钟后,婉柔站起来。晓露看到婉柔眼里依稀含着眼泪。她捧着那张合影,往楼上走去。晓露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木制楼梯每被踩一下,便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种情境下听起来有些瘆人。好像小猫在撒娇,又有点像婴儿在哭泣。婉柔上到二楼,在一间房门前停下。她闭着眼,做了一个深呼吸,下决心似的推开了房门。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的瞬间,晓露的心颤了一下。觉得婉晴的幽灵就躲在里面。电灯亮了。晓露看清这是一间女孩的闺房。碎花的床罩,粉红色的枕头,床头上还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毛绒小熊。房间素净整洁,空气中似乎还飘着淡淡的香气。晓露知道这是婉晴曾经住过的房间,不觉屏住了呼吸。婉柔取下墙上的一幅画框,把婉晴与晓露的合影挂了上去。然后指着旁边的几幅画对晓露说:“这些都是婉晴画的,画得好吧?”晓露不懂画,但亦能从这几幅水粉画中看出作画者的天分。她再次将目光转向相片上的婉晴,想到这个有如此天分的少女竟被王爷蹂躏,以那样悲惨的方式死去,生命的指针停摆在15岁,晓露心里大恸。
“姐姐,你就不打算替婉晴报仇吗?”晓露问。婉柔的眼睛突然射出一道寒光。这寒光让晓露的眼睛花了一下。转瞬间,寒光消失,婉柔平静地说:“婉晴一生下来,我就知道她活不到成年的。早就做好了她随时可能离去的心理准备。她走了,表示她在人间的苦难已经受完。我能做的,是为她祈祷,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罢了。”
“姐姐,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心话。婉晴才15岁,就这么死了,你会甘心?”
“我甘不甘心,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难道王爷这么对你,你还愿意为他卖命?”晓露逼问道。
“上了他这条船,就别想下来了,下来也是葬身鱼腹。都是一个死,死法不同罢了。”
婉柔叹了一口气。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如果姐姐需要我帮助,我万死不辞!”晓露激动地说。
婉柔看着晓露,良久才道:“你不用掺和进来了,你就帮我好好打理俱乐部那些杂事吧。”
“姐姐不相信我?我们俩好了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晓露问。
“姐姐当然相信你。只是有些事你真的不必知道。这是为你好,姐姐不想害你。”
“姐姐,你如果相信我,就让我帮助你,我愿意与姐姐同生共死!”晓露拉着婉柔的手发誓。婉柔站起来,低着头在房间走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什么。晓露屏住呼吸看着她。
终于,她思索完毕,止步站在晓露面前,看着晓露的眼睛说:“晓露,姐姐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但现在我还不想把你拉进来。你是婉晴的偶像,我不想让婉晴在地下怪我。”
“姐姐!”晓露叫道。
“别说了!”婉柔打断了晓露的话:“你明天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吧。”
“什么事?”晓露问。
“去帮我采购一批冬装和学习用具。这件事原来都是我亲自做,但最近我可能忙不过来了,只能委托你帮忙。”
婉柔道。
“采购这些东西干什么?”晓露问。
“是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的。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陪我去孤儿院看看。”
“没想到姐姐还在做慈善。”
晓露心里有些意外。
“这不是慈善,是了却自己的心愿,让自己好受些。所以每年都会给孤儿院捐些钱物。我还打算在内地捐助100名失学的女童,帮助她们回到学校。”
婉柔说。
“姐姐,你原来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
晓露道。婉柔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是个恶人吗?”
“不,不,不!我一直觉得姐姐是好人啊。”
晓露连忙解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世界上,是非善恶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这100个女孩子的学费是替婉晴捐的。晓露,你理解吗?”婉柔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晓露说。
晓露点点头,握住了婉柔的手。两人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向墙上那张合影。两个红衣少女在蓝天下灿烂地微笑。晓露再次落泪。她发现自己的模样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了,她看着相片上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觉得自己是那样爱她。两人下了楼。看到吴姐垂手站在楼梯旁,婉柔对她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钱给她。吴姐接过来,低声说:“多谢小姐。”
出了大门,婉柔挽着晓露的手,慢慢走在弄堂的石板路上。婉柔道:“这间老房子是我三年前买的,用来供奉父母的牌位。两年前婉晴来深圳时,也住在这里。婉晴走后,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如果我在深圳,便会来这里给父母上香。这些年,有些心里话,我只有讲给父母听。让在天上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做什么。他们会为我保守秘密。”
晓露点点头,没有说话。今晚的事对她是个震撼,她对婉柔又多了一层了解,她感到自己在渐渐走近婉柔的内心,可是,走近的结果却更让她迷惑。在弄堂口,她再次回头看了看。昏暗的街灯下,一个老人躺在自己家门口的竹椅上,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粤剧名伶红线女的唱段《牡丹亭惊梦》。老人听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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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上午,天气晴好。晓露开着一辆商务面包车陪婉柔来到深圳市儿童福利院。院长领着福利院的孩子们到门口迎接。婉柔每年都来福利院几次,这里的孩子都认识她了,一见她下车便高兴地鼓掌,围了上来。院长代表福利院接受了婉柔捐助给孩子们的衣物和学习用具,对她表示感谢。婉柔与院长办好捐赠手续,又回到汽车里拿出一个很大的袜子形的布口袋,招呼孩子们过来。
“今天是平安夜,圣诞老爷爷特别喜欢女孩子,给女孩子多准备了一件礼物,女孩子到我这边来!”婉柔用轻快的语调说。
女孩子们立即把婉柔围起来,用渴望的眼神等待着。婉柔从袜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个漂亮的洋娃娃,分给女孩子们。看着女孩子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婉柔笑得更灿烂了。晓露在旁边看着婉柔。婉柔今天打扮得很清新,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运动服,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没有化妆。晓露觉得今天的婉柔显得特别漂亮,有一种炫目的美。她温婉地笑着,将洋娃娃一个个塞到女孩子们的怀里,最后她拿起一个洋娃娃抱在怀里,对孩子们说:“你们以后就是这个娃娃的妈妈了,你们要好好爱护她,任何时候都不要丢弃她,记住了吗?”
“我天天晚上睡觉都会抱着她!”一个女孩说。
“我吃饭的时候也带着她,和她一起吃!”
“我还要帮她洗澡,给她换衣服!”……女孩们纷纷表态。婉柔微笑着看着她们点头。
“我们来唱歌,好不好?”婉柔道。
“好!”女孩们抱着洋娃娃站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婉柔带头唱起来。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地和了进去,一边唱着一边轻轻拍打着怀里的洋娃娃。晓露看着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的婉柔,不禁热泪盈眶。婉柔和晓露留在福利院和孩子们一起吃午饭。前一天婉柔给福利院捐了10万元钱,注明是为孩子们改善伙食的专款,特地嘱咐今天的午餐要有红烧排骨和烧鹅腿。婉柔和晓露坐在饭堂的角落里看着孩子们在排队领饭菜。婉柔低声对晓露说:“我小时候在的那家孤儿院,一星期只能吃两顿荤菜。有一次一个给我们孤儿院捐钱的人来孤儿院参观,那天午饭我们吃的就是红烧排骨和烧鹅腿,当时我还不到6岁,第一次在孤儿院吃到这么丰盛的午餐,印象特别深刻,总盼望着那个人再来。后来我知道了,每次有人来参观,就会有好东西吃。我们那个孤儿院是教会办的,每天吃饭前都要祷告,我常常把祷告词偷偷改成希望明天有人来参观。”
婉柔说着“咯咯”笑起来。晓露听得有些心酸,说道:“没想到你的童年过得这么苦。”
婉柔渐渐敛起笑容,过了半晌才道:“那时,每天盼望着有人来领养我。每次孤儿院来人,我们这些孩子就站成一排,让来人挑选。我每次都希望他们挑中我,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希望引起来人的注意。可是我小时候长得太瘦弱,不爱说话,也不会笑,没人看上我。每次落选都让我难过好一阵子。我在孤儿院一直待了五年,终于有一天我被人看上领走了,我高兴极了,心想总算离开这里,去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了。没想到,领养我的是王爷,后来的日子还不如在孤儿院呢……”
晓露第一次听到婉柔讲述自己的童年,心里五味杂陈。领到饭菜的孩子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有些孩子迫不及待地大口地啃着烧鹅腿,也有些孩子把烧鹅腿小心地放在碗边,要留到最后吃。每个孩子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孩子们都很感谢你。你每次来他们就有烧鹅腿吃。”
院长为两人端来两份饭菜,笑容满面地对婉柔说。
婉柔起身谢了院长,说:“我也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我知道他们的感受。能为他们做点事让我很高兴。”
院长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张总也在孤儿院待过?难怪。我要把你的故事告诉孩子们,激励他们,让他们向你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
婉柔的脸色变了一下,说道:“千万别把我的故事告诉孩子们,也别让他们学我。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无法复制,也无法选择。”
院长接着问:“张总,当年你是不是被一个特别好的家庭领养了?”婉柔顿了顿,微笑着答道:“领养我的那个人是个坏人,我在他们家吃了很多苦。幸亏他死得早,给我留下一笔财产。所以我要告诫院长,对来领养孩子的人要严格审查,别让坏人把孩子领走了。”
婉柔说完这话,起身就走。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十分尴尬。在车上,婉柔对晓露说:“我刚才有些失态了,可能把院长吓坏了。最近不知怎么的,我的情绪常常失控。”
晓露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婉晴刚刚去世,你心情不好。刚才又触景生情了。”
婉柔沉默良久,喟然叹道:“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能理解我了。”
晓露左手握着方向盘,伸出右手握了握婉柔的手,道:“相信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婉柔勉强笑了笑,点点头,将目光转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