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方的最后一位证人,是一个叫基思·萨默斯的男子。他的证词直截了当、言之凿凿。他认识加里·哈克,并且在案发当晚1点左右在阿尔伯特大街看到了加里。当时加里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衬衫,还挥手跟他打了招呼。
这一证词的重点在于阿尔伯特大街与索普街是平行的。雪伦·吉尔伯特就住在索普街,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有小小的后花园并彼此相连,而且栅栏都很矮。强奸犯离开雪伦的房子后,只要翻过栅栏,就可以轻易来到阿尔伯特大街。劳埃德指出,从雪伦的通话纪录来看,她于凌晨1:08打电话给她的朋友朱莉,而警察于1:22到达雪伦住处。劳埃德强调,而正好就在1点左右,基思在阿尔伯特大街碰见加里·哈克。
在萨拉站起来准备开始盘问时,她口袋里的呼机振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是鲍勃打来的。他想干什么——艾米丽又出问题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无能为力。
基思是一个正当而可信的证人。萨拉试图质疑他见到加里的时间,但无奈找不到漏洞。当晚基思到朋友家看电影,电影结束时是12:50。基思没有再作停留:没有意犹未尽地聊天,也没有喝咖啡。他虽然喝了几杯啤酒,但没醉。基思在街灯下清楚地看见了加里的脸。至少,萨拉要努力让基思的证言变得能够为己所用。
“你可以看到他的整个头部,是吗?”
“是的。他头上没东西。”
“也就是说他没有戴蒙面头套?”
“没有。”
“你有注意到他可能有头套的迹象吗,比如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或者口袋突起一块?”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
“我明白了。好的,非常感谢。”萨拉坐了下来。她只能做到这里了,毕竟加里承认他那天晚上到过那条街。萨拉再次想起了呼机的事。鲍勃找她干什么呢?她突然感觉很累,午后那阵兴奋劲过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心情开始低落了。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说:“法官大人,控方举证完毕。”
“很好。”法官好奇地看着站起身的萨拉。
“法官大人,我想就庭审中的法律诉争点,向法庭提出抗议。”
“哦。这样的话,陪审员们,我必须请你们先回避一小会儿。”
陪审团陆续退出法庭时,两位大律师都在咀嚼这“一小会儿”的含义。劳埃德—戴维斯很清楚萨拉要说什么,毫无疑问,他认为萨拉如愿的希望渺茫。但萨拉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在我进行辩方举证前,我想请求法官大人撤销本案,因为本案由陪审团来裁决是不可靠的。法官大人可以看到,控方无法提供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我的委托人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他们也毫无法医证据。我的委托人一如既往地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而控告他的唯一证据就是受害者的指认。如今受害者孩子的证词已经被撤销了,受害者本人所提供的证词也备受质疑,因为受害者对我的委托人极端厌恶而使其证词难免偏颇,更何况她根本没有看到我委托人的脸。鉴于以上种种原由,我认为对于法官大人来说,似乎现在唯一恰当的做法就是撤销本案,而不是冒险让陪审团作出不可靠的裁决。”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站起来回应,但法官挥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不用了,劳埃德—戴维斯先生,没有必要。纽比夫人,我听到你的意见了,我同意指认证词上存在许多疑点,还有孩子的证词已经被撤销了。但这并不能改变吉尔伯特女士与被告彼此相熟这一事实,由此可推断,即使被告戴了蒙面头套受害者也能辨认出他的声音。而最后一位证人证明强奸案发时,你的委托人正好就在那一地区。即使刑事起诉署没能将手表作为证据出示,但它的存在确实可以构成你的委托人除强奸之外闯进房子的动机,手表被盗过程表明闯入者了解卧室的布局。鉴于以上种种原因,我确信刑事起诉署提取的案件符合审理要求。”
萨拉鞠了一躬。“我尊重法官大人的意见。”她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但一旦上诉,上诉法院都会知道萨拉曾三次请求撤销此案。到时候法官的三次裁决都须要被验证是否公正;而且,也不会有人说萨拉对此没尽力。
“那好,纽比夫人。陪审团都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可以回复庭审了吗?”
萨拉叹了口气。“好吧,法官大人。”陪审团们阴沉着脸,回到了座位上,表情远没有法官说的那样迫不及待。于是,萨拉传唤了格雷厄姆·杜瓦。
杜瓦是一位砌砖匠,曾经在麦克法兰氏公司和加里共事。露西发现有他这么个人时,萨拉很高兴。无论如何,杜瓦至少能让警察没面子。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男人,脸庞泛红,而身上穿的闪亮蓝西装让他不太自在。
“杜瓦先生,你和加里·哈克共事时,认识一个叫肖恩的男人吗?”
“认识。”
“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大家一直都叫他肖恩,就这样。”
“他和加里关系好吗?”
“好,我想是相当好。我觉得他们是在监狱之类的地方认识的。”
这可真不是我需要的证词,萨拉心想。她迅速接着问下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瓦想了想。“嗯,我觉得他算是个健身迷,做很多运动。他不是很健谈。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他在那儿待了两三周就走了。”
“这是不是不太正常?”
“不会啊。我们有很多人都像他那样。干一点活儿,然后又回去靠救济金糊口。这种情况很常见。”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呃,我不太确定——大概和加里被捕是同一个时间。大概是10月中旬吧。”
“我明白了。”萨拉看了一眼陪审团。“那么,杜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警察是否曾到建筑工地去找你,盘问你或你的工友这个男人是否存在呢?”
杜瓦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如果他们来的话,我就会把这些告诉他们,但在你的事务律师来之前没有任何人来问过我。”他指了指坐在萨拉后面的露西。
“谢谢,杜瓦先生。请待在原处。”萨拉瞥了一眼律师席上的特里,坐了下来。也许是为了表示不屑,劳埃德—戴维斯叫他的初级律师詹姆斯·莫里斯来进行交叉盘问。这位年轻男士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用有教养的南方口音开始说话。“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杜瓦先生,没错吧?”
杜瓦并不急于回答,他好奇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律师,好像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东西似的,好奇他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不,年轻人,这不是一派胡言。是事实,正如我向圣经发誓要说实话一般,绝无虚言。”
詹姆斯的脸刷地红了。“呃,我们到时候看看陪审团是怎么想的,好吧?请问你跟加里·哈克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不,还没到称兄道弟的份上。”
萨拉看了看劳埃德—戴维斯,想看看他对徒弟的表现作何反应。
“可是你来到这里为他作证。”
“但不代表我就是他的朋友,不是吗?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这个家伙。”
“可是……你不喜欢他的话,你为什么还来?”
“来说真相啊,年轻人。为了正义啊。这不也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詹姆斯沉默了。他挣扎了一段时间,却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了。为此萨拉给露西抛了一个无声的飞吻。虽然不幸让杜瓦谈到了监狱,但他真是块活宝。萨拉这次正中靶心。唯一的问题是,杜瓦是她手上仅有的好牌。
詹姆斯坐回去的时间是4点整。法官从他戴的眼镜上方盯着萨拉。
“你的委托人要上证人席吗,纽比夫人?”
“我们还没决定,法官大人。我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好吧。我们明早再重新开庭。”随着法官站起来,书记员叫道:“全体起立!”,今天的庭审又结束了。
露西随萨拉一起走出法庭。“你会让加里·哈克上证人席吗?”
“我会建议他不上。”
“为什么?我们干得很漂亮啊,而且他一直说不是他干的。”
“你知道他说话的方式。劳埃德—戴维斯只会不断激怒他,直到他爆发。这样陪审团会对他反感的。”
“但如果我们不让他作证的话,陪审团会觉得他有所隐瞒。”
“他确实有东西要隐瞒。他的声音、他的脾气、他编出来的不在场证明。他什么都得隐瞒。如果他不说话,陪审团就不会听到加里·哈克亲口说谎。他们只会听到我说话。”
牢房里,加里咧着嘴朝萨拉她们笑道:“姑娘们,我们的情况不错吧,呃?”
“是我的情况不错,”萨拉冷冷地说道。“而你很可能要进监狱。”
“啊?你什么意思,你这个自大的贱人?让我不进监狱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是的,除非你可以证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不然陪审团就会得出明显的结论。”
“你什么意思?你刚才没听到肖恩的事吗?”
“我们听到的是确有肖恩这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案发当晚和你在一起啊?拜托!对方的最后一位证人看到你在阿尔伯特大街上啊。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我遇到一个妓女,完事后就回家了,正好经过那条街。”
“一个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妓女,一个叫肖恩的朋友也刚好失踪。加里,控方会拿这个折磨死你的。你跟警察说有一个你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妓女,倒不如什么都别说。”
“你难道一夜情后,第二天还记得那个家伙的名字吗?不记得是很常见的事啊。”
“你可能会,我可不会,”萨拉拘谨地说,她黯然地想到了凯文,想到他和她面前这个恶棍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而且我的好友也不会第二天就溜之大吉。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和你一起鬼混的玩伴肖恩,而且他能证实你所言不虚的话,你明天就能自由了。”
加里龇牙一笑,没想到她也会用这么粗俗的语言,他觉得很有意思。“我知道,但他跑了啊。他总是神出鬼没的。”
“这么说,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朋友?”萨拉讽刺道。“如果他当时真和你在一起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你这个女人?”加里突然站了起来。加里肌肉发达,但啤酒肚鼓鼓的,还纹了身,他身高一米九,矗立在她们面前,气势逼人。露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萨拉却仍然站在原处。她并不惊讶,就是要激怒他。
“明天劳埃德—戴维斯就会这样说。他会说肖恩和两个妓女都是你编的。肖恩不见了,那两个妓女根本就不存在。”
加里的拳头像爪子一样放开又合紧。萨拉想象着他用那双利爪掐她的喉咙时的情景。但他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狡猾。“喂,跟警察闹着玩不犯法吧?”
“当警察怀疑你强奸妇女的时候,撒谎还真不是个好办法。你明天打算在法庭上就这样说吗,你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你编出来的?”
“我说了又怎样?又不能证明我强奸了那个婊子,对吧?你自己说的!”
“我可没骂她婊子,加里。”
“没有。但她就是个婊子。你不了解她。”
“好吧,加里。”萨拉挪动了脚步,准备离开。“像你说的,我们的情况相当不错,明天就是最后的陈述了。作为被告,你有权选择为自己作证,但作为你的律师,我强烈建议你什么都别说。如果你走上证人席,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就会竭尽所能让陪审团讨厌你。而且坦白说,我觉得他能做到。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会强调控方指控证据的不足之处,那样我们打赢的机率就更大一些。但决定权在你。你同意吗?”
加里皱眉看着萨拉,心里反复掂量此事。“你想让我闭嘴,不再撒谎?”
“没错。如果你一开始就说实话,你现在的情况就会好得多。”
“我考虑考虑。明天早上告诉你。”
“好吧。但是加里,你可得想清楚了。陪审团不喜欢撒谎的人。没人喜欢撒谎的人。”
说完这句萨拉就走了。在外面的走廊上,她看着露西。“你听到了吗?”
“不要再撒谎。”露西叹了口气。
“没错。”萨拉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楼梯。雪伦·吉尔伯特正和她的事务律师穿过法庭大厅。萨拉看到另一个女人,也许是雪伦的朋友朱莉,带着两个小孩在外面的阶梯上等她,其中的男孩就是韦恩,那个勇于袭击暴徒、保护遭强奸母亲的小英雄。
萨拉回到律师事务所,两个年轻的大律师正在对赛文德拉表示同情,因为他为泥浆池污染水井一案所做的辩护获得了定罪判决。
“我的专家证人跟他们打包票,污染物要用20年才能到达地下水,”赛文德拉一边说,一边阴郁地盯着杯子里的水泡,杯里装的是矿泉水,冰箱里的香槟则无人问津。“但这话反而把情况弄得更糟。原告们一想到他们几十年后还要喝那脏水,就都气得火冒三丈了!”
萨拉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把明天法庭上要说的写下来。对于证词,她可以提出很多问题,但关键在于如何打动陪审团,让他们不感到半点愧疚地作出无罪裁决,毕竟他的委托人不仅看着像,可能原本就是个可怕的恶棍,尤其是这种裁定将给雪伦和她的孩子们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是问题所在。质疑证词很容易,但要博取陪审团的同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容易。也许根本不可能。
好吧,这正是人家雇我来做的事。人家雇我,不是要我做什么轻而易举的事,而是要我来解决棘手的问题。这正是这个挑战的意义所在。
整整一小时,萨拉一句又一句地试,但又一句又一句地否决。加里的话一直在她的脑子里萦绕:“让我闭嘴,不再撒谎。”萨拉几乎可以认定加里向她承认自己有罪了。加里是个惯犯,他了解游戏规则;委托人永远不能向他的大律师承认自己有罪。如果承认了,大律师就有责任建议委托人采取认罪辩护,即使已经审到这一步了。如果建议不被采纳,有的大律师会即刻退出案件的审理,或者仅仅提供象征性的辩护:虽然大律师表面在质疑证词,但其实不认为证据有问题。这是在向法庭里的每个人,除了那些不明就里、初来乍到的陪审团,明确表示律师本人并不看好自己的辩护任务。萨拉见过这种现象,但一直对此很反感。萨拉只想把工作做好,努力争取胜利。
尽管加里令人厌恶,但他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现在他却改口了。
“让我闭嘴,不再撒谎。”加里,你这个家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加里并没自认有罪,萨拉和露西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的。萨拉继续为加里辩护并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而且她还能从法律援助基金那里得到的高额律师费。这是千载难逢的案子,是萨拉职业生涯中一个向上的台阶。要是这个案子不是突然变得这么低劣、这么肮脏就好了。
电话响了,萨拉接了起来。
“萨拉?”
“哎,鲍勃啊。”萨拉本来想要打电话给他,但因专注于工作,就把这事给忘了。“艾米丽怎么样了?”
“我正想说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从哪里打电话来,从学校吗?”
“不是,我在家。但她还没回来。”
“现在几点了?”萨拉瞄了瞄手表。6点半。“她留言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5点到家时她就不在了。没有用过的盘子,没有吃午餐的痕迹。我打了电话给她的朋友米歇尔和桑德拉,她们都没看见她。”鲍勃的声音里流露出焦虑,他很少这样。
“你下午没按我说的打电话回家吗?”
“喂,拜托,我手下两个老师生病了,我还得给一场足球赛当裁判!不管怎样,我回到家时电话答录机还开着。”
“你打过她手机了吗?”
“手机在她房间里。她早上跟我说电话卡没钱了。”
“这样啊……”萨拉顿时懵了。“你试过联系她的朋友乔安妮没有?她有时会去她家。”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开车过去吧。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好吧。但要是她回来了呢,家里总得留个人。萨拉,这不像是她的做法,你知道她早上是个什么状态。”
“我大概再过一小时回家。我要写陈述……”
“还写什么该死的陈述!拿回家写,萨拉,晚点再写,你现在应该在家里!”
萨拉的表情僵硬起来。她不想听到这个,尤其是现在。“别慌,鲍勃。她不会有事的。她可能出去散散步,清醒一下头脑。反正她回来之前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我现在写完陈述,我回家后就有时间和她好好聊聊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别跟我玩什么愚蠢的把戏,鲍勃·纽比,别在这个时候。她放低声音,想要让对方放心,她说:“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好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该怎样激起陪审团的同情呢?一如既往,最后期限能让萨拉集中注意力。她身体前倾,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暂时把鲍勃和艾米丽抛到脑后。
过一小时再想那些吧。
萨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8点了,但仍只有鲍勃一个人在。鲍勃去找过乔安妮连同艾米丽的另外两个朋友,但艾米丽都不在她们那里。女孩们给朋友们打了电话,今天没有一个人表示看到艾米丽,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鲍勃显得心烦意乱。当萨拉进门时,他冲下楼梯,盼着是艾米丽回家了。有位母亲建议鲍勃到艾米丽房间看看她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但他从来都记不住女孩的衣服。这个建议背后隐藏的担忧让正在拉开黑皮夹克拉链的萨拉颤抖了。
“为什么你要知道艾米丽穿什么出去的?”
“我不知道……呃,万一,警察……”
“鲍勃。”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她不会有事的。”
“说得轻松。你刚才没在这儿——你一直在写你那可恶的陈述,为的是给某个强奸犯辩护!萨拉,现在是晚上8点了,她所有的朋友一整天都没遇见过她。再过一小时天就黑了。”
“呃,也许她是去散步了。”
“去哪里呢?”
“嗯,你知道的——她经常去哪里呢?河边啊。”
哦,天哪,不要啊!他们俩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我不知道她会在河边散步。”鲍勃说道。
“她最近去过一两次。她告诉过我。她看到一只白鹭……”
“我们最好去找找。”鲍勃抓了一件外套,向后门走去。萨拉跟在后面。走到外面的花园时,鲍勃回过头来。“不行,我们得有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她回来呢……”
“如果我们都去,就可以一个往上游找一个往下游找。你说的没错,天马上就要黑了。”
“但如果她回来呢?”鲍勃的慌乱感染了萨拉。他们站在细心修剪过的草坪上,犹豫不决地盯着对方,草坪边上种着垂柳和玫瑰树,他们辛苦工作才换来这么美好的生活环境。萨拉心想,这很荒唐,艾米丽不会有事的。
“我们留一张字条,”萨拉坚决地说。“你之前出去时肯定留了字条吧?”
“没有。我没想到。”
天哪!亏你还是校长呢!“好吧,我来写一张。”她转身回到房子里。“你先走吧。你去哪个方向?”
“上游。”
“那我去下游。一会儿见。”
萨拉写了两张大大的字条——去河边散步,很快回来,爸爸和妈妈——然后将一张贴在冰箱门上,另一张贴在楼梯上。如果艾米丽进来,她要么去找吃的,要么回自己房间,肯定只有这两个选择。接着,萨拉穿上防水靴,从花园大门走出去,穿过草地,来到河岸边,开始朝下游走去。
萨拉可以听到小鸟在树上唱歌,她走近时一只画眉因为受到惊吓而大声鸣叫起来。远处的割草机发出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四周的空旷安静像往常一样让人毛骨悚然。萨拉的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皮夹克摩擦的吱吱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在城里就从来不会这样。萨拉甚至可以听到奶牛在附近吃草的声音。一只黑水鸡突然咕咕叫起来,她吓了一跳,两只鸭子突然掠过河湾,噗通落在了她前面的河水里。
我本该喜欢这个地方的,萨拉心想。这是一种奢侈。不管怎样,艾米丽也喜欢这里,所以她可能会在这儿。但为什么会这么晚呢?她看见河岸下方一撮绿色水草缠在了一块儿,她颤抖了。天哪,我在找什么啊?她毅然挺起胸膛,继续大步向前走。老天,这孩子游泳技术很好,再说了,小镇里有很好的游泳池,哪个疯子会来这里游泳呢?
也许她滑倒后掉进河里去了。然后爬起来回家,这孩子又不傻。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呢?
一个主妇摸样的女人戴着羊毛帽子,穿着格子衬衫和短靴,正沿着小道溜两只拉布拉多犬。“你好,”她向萨拉礼貌地说。“今晚天气不错,是吧?”
“是啊,”萨拉说道。“呃……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一具尸体,从水底浮起的一具溺水尸体,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漂在她周围?萨拉按捺不住内心涌起的恐怖想法。
“女孩?没有,我没看到。你指的是很小的孩子吗?”
“不是,不是小孩子,是少女。她留一头黑色长发,有一点像我,大概15岁……”
“她穿什么衣服?”
“我不记得,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儿,在我下班回家之前出的门。我有点担心。不过,你没看到有任何人?”
“没看到,唉,没有啊,我很抱歉。孩子真是叫人操心,不是吗?特别是那个年纪。我记得……”
“是啊,嗯,谢谢你了。”萨拉快步往前走,免得被这个女人的回忆牵绊住。但走出50米后,她想,如果那个女人已经走过这里的话,我再走也没有意义啊。我当时应该问问她走了多远。萨拉回头看见那个女人和两只狗还在远处。如果我走回去,我会被聊天绊住,那样也没有意义。我再走个几百米,然后就回家看看吧。艾米丽不会走到那么远的,她不擅长走远路,但她已经消失一整天了,鲍勃说得没错,现在天暗下来了。天呐,该死,这真荒唐,她不会被绑架了吧。她大概是去镇上了,不够钱坐公车了吧。
电话答录机还开着吗?我进门后没检查一下——鲍勃肯定检查了吧?如果艾米丽没钱,打电话让接线员设置被叫付费,接电话的却是答录机怎么办?
大概没什么吧。什么留言都没有。
萨拉又朝前走了100米,绝望地看着夜幕下河边空旷的田地,然后转身往回走。我在这也没什么用,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在家里我还能理出点头绪来。
萨拉回到家时房子里没人,电话答录机里也没有留言。她拨了1471。单调的机器声说道:“电话0–1–9–0–4–3–3–6–8–9–4于今天早上10点27拨打本机。回拨请按3。”
萨拉按了3。电话响了5下、10下、15下、20下、25下。萨拉放下电话,再拨打一次1471,抄下那个号码。她想,这是个线索。萨拉看看号码,但并不认识。她必须去这个号码的所在地。我可以再打一次,如果没人接的话,警察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警察。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
后门开了。萨拉转过头,心里涌起一阵希望,但进来的却是鲍勃。他穿着靴子和风衣站在那里,气喘嘘嘘的样子好像刚跑完步。
“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你呢?”
“没有。电话上记录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打过去,但没人接。”
“我不认识这个号码,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想……”
“你想什么?”
“警察可以找到这个号码的主人,如果……”萨拉有些吞吞吐吐,不想作出那样的结论。那样想很可笑。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如果艾米丽迟迟不归的话。”她鼓起勇气,把嘴边的话说完。
“迟迟不归?她失踪12小时了!我现在就报警,把电话给我。”鲍勃从她手上拿过话筒。有那么一瞬间萨拉想反抗,但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几乎全黑了。鲍勃说得对,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