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里一点了,我仍然无法入睡。我在被单下面蜷成一团,听着外面的狂风呼啸。我又想到了和欧文的最后一次谈话,我当时把他送到了房子的台阶上。他必须要返回村子里的小旅店就寝。
“想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巴,最重要的是学会不出声地提问,”他假装博学地教导我说,“阿齐勒,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准则:要想让别人开口,沉默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您想必已经很清楚了,这位迷人的斯比勒向我们叙述的内容是极其重要的……现在,我的朋友,去好好睡一觉,以便明天能够精力充沛。我想明天警方会进行拘捕……”
我没有得到任何其他信息。他一转身就大步走开了,背影一会儿就被黑暗吞噬了。这个夜晚和前一个晚上完全不同,不仅天空阴暗还下着大雪。
我不得不承认,欧文确实不声不响地撬开了斯比勒的嘴巴。我们的调查工作有进展了吗?欧文似乎很有信心。而我还一直在一团迷雾当中,一团厚重的迷雾,而且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方向……
明天将会进行逮捕?但是逮捕谁?一个人走路的方式能说明什么问题?还有,尼古拉斯的“重见天日”的大衣又有什么重要含义?欧文还重点提到了毛线团、旧帽子?还有“阿丽亚娜的线团”?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跳来跳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它们很快就化身成了“混乱之王”的随从们,他们都醉醺醺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乱哄哄地在街上闲逛,在冰冻的湖面上胡闹……
“混乱之王”,这个神秘的混乱之王,他在雪地上飞快地移动而不留痕迹……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风势也更加强劲了,甚至震动了玻璃窗。在狂风没完没了的牢骚声之中,还有一种遥远的声音,一种铃铛声……
铃铛声?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支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倾听了几秒钟。一阵寒意从我头顶一直传到脚心。我不是在做梦:我刚才听到的隐约可闻的声音真真切切的是铃声,那个声音正在逐渐远去。
我一跃而起,跑到了窗户跟前。
一片昏暗,被风卷起的雪花影响了我的视线。如果它不动的话,我根本无法分辨出它的影子。不过,它在移动,迎着风雪缓慢地朝北面移动。一个阴暗的人影--我只能判断出这么多--因为它很快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混乱之王”已经实施了两起谋杀。而我刚才看到的很可能就是那个“鬼怪”,任何有判断能力的人都不会去追踪它。而我偏偏喜欢做傻事,而且是毫不犹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我做好了准备。我把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脑袋上扣了一顶鸭舌帽。我小心地关好了后门,离开了房子,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风雪。
除了那个可恶的鬼怪,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里在外面闲逛?
我朝着北面漫无目标地走了一阵。我有机会追上它吗?希望很渺茫,而且雪花不停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我的视线范围只有大概十五米远。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它会朝着湖的方向走。不是有一个说法吗?凶手总是会回到犯罪现场。
经过十分钟的艰难跋涉,我已经气喘吁吁了,脸颊冻得冰凉。我开始觉得自己的举动很疯狂,我绝望地想给这次追踪找到合适的理由。就算我追上了“鬼怪”,我能干什么?到目前为止,所有接近它的人都丢了性命。据我所知,去年死去的那个年轻的屠夫可是个粗鲁而健壮的家伙。而且他不是赤手空拳地去追踪“鬼怪”。难道我打算打败欧文,抢在他明天抓人之前,把“混乱之王”捆上手脚送到他的面前?
风势一直没有减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迷路的时候,谢天谢地,我看到了湖旁边的那个小山丘。
我爬到了山丘顶上。刚才我为了追赶“鬼怪”拼命地往前赶,现在累得气喘吁吁。我能看到的湖面范围比昨天要小很多,但是我还是能够在风雪的间隙里分辨出靠近我这一侧的湖岸……
我突然屏住了呼吸。
它在那儿,就在小船旁边。它穿着长大衣,戴着一顶帽子。它侧对着我,似乎正在专心地凝视着小船前面的地面。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匹国特就是在那儿死去的。
我应该撒腿就跑?立刻跳上去袭击它?还是悄悄地接近,设法出其不意地抓住它?
本能战胜了理智。我顺着山坡,慢慢地朝它走了过去,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我难道没有意识到危险吗?肯定没有,不过我的身体在反抗。但是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吸引着,逐渐地靠近那个不祥的身影。
我离它还有二十米远的时候,它突然转过身。
我被定格了。
在帽子下面是一张白色的面孔,毫无表情。我被那张脸吓得动弹不得了,而那个“鬼怪”也和我一样纹丝不动。
我是不是在经历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怪”?
又是一阵狂风,在我和那个“鬼怪”之间扬起了一道雪幕。我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雪花又重新落下了,大概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我来说就像永恒那样漫长。我往“鬼怪”刚才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它已经消失了。
至少它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了。现在它离我已经有三十米远了。它正在不慌不忙地往湖心里走。
我的第一反应是追上去,但是我突然想到了那两个警员的不幸遭遇。在湖面上远离岸边的位置,冰层并不足以承受人的重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用尽力气朝那个“鬼怪”喊话,让它立刻停下来。考虑到它现在的位置,冰还没有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鬼怪”立刻有了反应。它停了下来,转过身,犹豫着。
“回到岸边来!”我喊道,“冰层不够结实!您有生命危险!”
那个“鬼怪”突然又动了起来,它打算要跑。但是我听到了一声不祥的破裂声。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它趴在冰面上,身后就是一个冰洞。刚才那一冲救了它。它很快又站了起来,还想再往前跑,但是它滑倒了。又是可怕的冰层破裂的声音。这一次,它又很走运。
“别动!待在原地!”
我的喊叫根本不管用。“鬼怪”又做了第三次尝试,同样的结果。它还是不死心。这种愚蠢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鬼怪”正处于惊慌之中。无名的惊慌,这可不像是“混乱之王”的作风,我一直认为它极端地冷血。不管怎么说,它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湖边,然后就精疲力竭地倒在了雪地上。
这不合逻辑。它看到我的时候毫无反应,这就很奇怪。听到我的喊声之后,它竟然惊慌了起来,这就更不对了。现在,它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无力抵抗了。
我慢慢地朝它走过去,肌肉紧绷着,警觉地观察着,随时准备应变。我顺着湖岸一直走到离它(他还是她?)几米远的地方……
这简直是在做梦。
“混乱之王”躺在雪地上,在几丛芦苇之间,毫无防卫能力,一只手紧握着白色的面具。一个纸板做成的粗糙的面具,从面具的下面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跳过去扯下了那个恐怖的面具……发现面具的下面就是斯比勒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