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终于过去。
志郎在宿醉的强烈不适中醒来,酒精依然残留体内,脑子里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膜,眼前的一切混沌不清。昨晚发生的惨剧竟也似遥远世界的幻象,或许这是宿醉带来的唯一好处吧。
果真是场梦就好了……志郎硬着头皮走上二楼,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转过头去。
墙壁上四溅着已经凝固的黑红血迹,仿若罗沙哈测试的图案。
地毯被从中切去一块,突兀地露出一片方形的地面。
一只垃圾袋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的房间正中,沐浴着清晨温暖的阳光。
眼前的一切无不叫嚣着昨晚的惨剧是如何真实。志郎再次恶心得不能自已,他慌乱地从衣柜里抓出西服和衬衫,逃命似的奔下了楼去。
轧死小王子的第二天,多亏了一如往常的繁忙工作,他才能迅速振作起来。志郎决定今天也像平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去公司,用一整天的时间工作再工作,让自己忙得无暇顾及其他,这样一定就能从灭顶的罪恶感中获得解脱了吧。为此,志郎机械地开始做起上班准备。
已经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间,志郎上楼拎起装着约阿希姆尸骸的垃圾袋。
今天恰好是可燃垃圾回收日。志郎当然清楚,可燃垃圾的回收范围里并不包括动物的尸体,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法子处理这只口袋。
就在志郎打开房门的瞬间,好几道小小的黑影从他视线里四散远去。
是猫,不是一只两只,而是十只以上,猫群在志郎开门的瞬间朝着各不相同的方向迅速散去。难道它们一直守在门前?若是如此,它们到底有何目的?
志郎尽量冷静地锁上房门,一只手提着垃圾袋走出院子。隔壁的房檐下,四围的墙垣上,数不清的猫包围了志郎的居所,它们或懒洋洋地蜷成一团,或作出毫无兴致的模样,但所有猫的视线全都牢牢地锁定了志郎——或者说,是锁定了志郎手中的垃圾袋。
垃圾收取点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废弃物,志郎一秒钟也不愿多待,他扔下袋子转头就走。
这下就全部办妥了!志郎稍稍松了口气,走出大约二十步的距离后,他不经意间回头一看——
“啊!”
志郎顿时惊呼。
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三花猫撕破了志郎刚刚扔掉的垃圾袋,它抓开床单一角,似乎想确认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畜生!你在干什么?
裹好的床单已经被那三花猫抓乱,从袋子的破洞依稀可见沾满血迹的地毯。看见血污的瞬间,志郎的心脏响起了凄厉的嗥鸣。
志郎一把抓起垃圾袋往家门冲去。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这附近的猫全部听命于国王,虽然叫人难以置信,但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志郎冲回屋内,靠在门板上平复着激烈的心跳。他从猫眼向外看去,门口竟然已经围聚了好些野猫。
照这情形,垃圾袋已经不能草草遗弃,这些猫三两下就会挖出约阿希姆的尸体。
到头来,志郎还是落得个缺勤的下场。
照常上班是没指望了,志郎索性埋伏在垃圾回收点附近,等垃圾车开来后,他才装作忘扔垃圾的样子匆匆赶来,亲手把袋子扔进垃圾车内。他已经在破掉的袋子外重新套上一层垃圾袋,工作人员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不用说,在此期间猫群仍远远地包围着志郎,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昨天之前,他们还亲密地生活在一起,自己却亲手葬送了这条小生命。
这场始料不及的悲剧让志郎倍受打击。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是约阿希姆首先发动了袭击,自己只是进行正当防卫而已,但这一回,禁锢着罪恶感的铁箱怎么也无法沉入海底。
当小王子枉死时,他可以将一切归咎于意外事故,只要连日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一切就会过去。虽然说到底无法彻底遗忘,但沉重的罪恶感最终能够渐渐消散。
然而,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约阿希姆。自己在盛怒中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撞上坚硬的墙壁,又用裁纸刀贯穿了它的身躯。
从此以后,自己就和“善良”二字彻底分道扬镳了吧。即便如此,自己却不得不继续生活下去。
每天去公司上班,拼命完成工作,和朋友一起吃午饭,游说客户签下合同,下班之后和好友一起泡酒馆,和丽子一起看电影,去豪华酒店共进晚餐……这是他必须捍卫的生活。
中午之前,志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楼的沙发上,临近午休时间,他才强打起精神动手收拾二楼的残局。
他把缺了一块的地毯移开,又用洗洁剂仔细擦除了墙壁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最后还剩下小一块印记怎么也清洗不掉,他索性就用佐久间赠送的版画把那部分墙面遮盖起来。
就在志郎忙活不停时,从阳台上传来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是甚五郎。
昨天,甚五郎像平常一样来到公寓,但志郎出声呼唤后它反而转身就走。从它反常的举动来看,不难想象它或许也和约阿希姆一样,奉国王之命行事。
但甚五郎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它理所当然地在阳台上溜达两圈,然后懒懒地就地一躺。志郎试着叫了叫它的名字,它照样用笨拙的叫声回应着。
志郎谨慎地看看四周,他小心地将滑门拉开少许,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着屋外动静,确定周围并无其他猫类后,才终于走上阳台。
甚五郎感觉到志郎靠近,它却懒得作出反应,依然自顾自地躺在原地假寐。从某种层面来说,甚五郎一切照旧的举动对志郎来说简直算得上一种救赎。
志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试着摸了摸甚五郎的脊背。
甚五郎忽然翻过身来。
志郎吓得立刻抽回手,但甚五郎只是朝他露出肚皮,让他像往常一样尽情地抚摸自己。
志郎又摸了摸它的肚子和喉头,甚五郎照例从喉咙里发出宛如发条闹钟的巨大呼呼声。
它并不知道,正是现在抚摸着它的这只手,残忍夺去了约阿希姆的生命。它也并不知道,同样是这只手,几分钟之前正用力擦拭着约阿希姆留下的血迹。
甚五郎真的没有丝毫改变,它甚至伸出舌头舔舐志郎受伤的指甲——那是约阿希姆留下的伤痕。
志郎感觉自己的眼角直发热,从粗糙舌头上传来的那份温暖,仿佛赦免了自己的罪孽。志郎不舍地收回了手,再这么摸下去自己肯定会难看地痛哭流涕。
他进屋用甚五郎的饲料盘盛满猫粮放上阳台,甚五郎毫不客气地咯吱咯吱享用起来。志郎想了想,又用约阿希姆的饲料盘装上一些小香肠,一起放到甚五郎跟前。
甚五郎瞟了瞟盛着香肠的饲料盘,继续埋头吃起自己盘里的猫粮来。
志郎合起掌来,静静地看着已经无猫享用的饲料盘,终于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