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秃子夫妻俩其实不知道今天是“尝新禾”节,守着房子昏了头,要不是早上郑文浩给了一块肉,过个节连荤腥都没有。傍晚时分,外面还在落雨,王秃子关紧大门,准备吃老婆吴四娣烧的笋干闷肉。除了笋干闷肉,吴四娣还做了个紫菜鸡蛋汤。老俩口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吃着,王秃子突然说:“四娣,我想喝点酒。”吴四娣说:“还是不喝了吧,你这个人喝酒误事。”王秃子喝酒有个毛病,喝上了就要不停地喝,直到烂醉为止。吴四自然知晓老头这个品性,不希望他喝酒。
王秃子说:“四娣,你就让我喝点吧。”
吴四娣说:“不行。”
王秃子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家谁说了算!”
吴四娣白了他一眼:“你神气什么?有本事朝李飞跃神气去,让他不要拆我们的房子。”
王秃子变了一副嘴脸,低声下气地说:“老婆子,我哪敢在你面前神气,这个家你说了算,要不是你,我们两个儿子哪有今天。”
吴四娣叹了口气:“你要喝就喝吧,喝死拉倒。”
王秃子笑着说:“喝不死的,你不是说过嘛,我是七条命的狗。”
吴四娣站起来,走到一个柜子旁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郎酒,这酒还是过年前小儿子带会来的,带了两瓶,已经喝掉了一瓶。吴四娣拧开瓶盖,倒了半玻璃杯酒,递给他:“喝吧,喝吧。”
王秃子说:“再倒点,再倒点,这点酒连嘴唇都湿不了。”
吴四娣瞪着说:“给你喝就烧高香了,你还嫌少,人心不足蛇吞象。”
王秃子笑了笑,边吃边喝起来。
吴四娣看着他惬意的样子,一阵心酸,眼睛湿了。
王秃子注意到了老婆的神情,说:“不好好吃,不好好喝,你这是干甚么,发癫了?”
吴四娣说:“我们的房子要是不拆多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要提心吊胆的。我都快受不了了,吃不好睡不香,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王秃子说:“乐观点,有一天过一天,活到今天,也死得过了。有甚么好怕的。”
说着,他往喉咙里灌了口酒,然后吃块肉,有滋有味地嚼着。见他如此,吴四娣抹了抹眼睛,把酒瓶递给他,说:“喝吧,我今天不管你了,痛快地喝,难得有高兴的时候,你就高兴一回吧。”
王秃子说:“这才对头,老婆子,吃呀,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吃一顿少一顿了,不要亏了自己。”
吴四娣说:“好,吃,吃!”
她把一块肉放进嘴巴里,使劲嚼,那样子不像是享受,有点悲情。
不知不觉,王秃子把那瓶酒喝光了。
吴四娣说:“醉了也好,用不着担惊受怕了。”
王秃子醉后,就趴在饭桌上睡觉。吴四娣没有管他,知道他睡得差不多了,自己会醒来找床,现在叫醒他,他会发怒。吴四娣在收拾桌子时,听到了屋外轰隆隆的推土机的声音,还有嘈杂的人声。
吴四娣觉得不妙。
她赶紧来到门边,透过杉木门的缝隙往外张望。
“啊——”她看到了朝自己家房子开过来的推土机,也看到了很多人。只要推土机往她的老房子一推,一切都完了。吴四娣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快,顿时束手无策。不一会,就有人在外面敲门,敲门声“咚咚”响,吴四娣听出来,是用拳头用力砸的门。还传来吼叫:“王秃子,快开门,快开门!”
吴四娣听出来了,这是张洪飞的声音。
张洪飞是个六亲不认的家伙,当初他爷爷张少冰和游武强就像亲兄弟一样,张少冰惨死后,游武强还尽心照顾他们家。就是这样,他充当郑怀玉的帮凶,带人拆游武强的房子。吴四娣浑身瑟瑟发抖,看来自家的房子在劫难逃。张洪飞还在外面砸门,吼叫。吴四娣毛骨悚然,仿佛大难临头。
她赶紧走到丈夫面前,使劲地摇他:“快醒醒,快醒醒,他们来拆房了。”
王秃子浑身散发出酒臭,打着呼噜,昏睡不醒,在吴四娣的摇晃下,倒在地上,像滩烂泥。吴四娣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哭喊道:“短命鬼,你喝甚么酒哟,房子都要被人拆了,这可怎么办哟。”
王秃子根本就听不见老婆的哭嚎,幸福地沉睡。
门外有人说:“张队长,实在不行就把门撞开吧。”
张洪飞说:“有道理,撞门!”
吴四娣慌乱中,想到了郑文浩。她要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线早就被切断了,根本就打不出去。她俯下身,在王秃子的口袋里找手机,找到了手机,却找不到郑文浩的电话号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咣当——”
“咣当——”
“……”
他们撞门。
吴四娣绝望地嚎叫:“你们这些土匪,断子绝孙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