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过跑掉了半条命,侯小波终于像只中了弹的野兔子般一头倒在草地上。天旋地转,不知道这里是那个国家的领土了。
他四仰八叉地平瘫在地上,胸口像风箱似地起伏着。上方是高大树木的枝杈织成的罗网,再上方自然是无边的天空了。有一束光刺在眼睛上,他滚动了一下,变成俯卧状。这样,他就可以看看那张纸条了。
可能因为手心里出了许多汗,那纸条已经变得潮乎乎的了。他小心地沿着折叠的次序把它展开……忽然间,说不清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费尽辛苦拿到的东西,如此轻易地看了,显得不太够劲儿。他憋着自己,然后大喘气,思考各种可能的内容。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从哪儿想——啊,真的哩,天下的事情千千万,你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预兆与苗头的情况下,对一张不知谁写的纸条猜出上边的内容。
威胁么?不,谁想威胁自己根本用不着跑这么远,跑到香山来有什么必要?或者是揭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不必这样啊。真有什么事需要揭露的话,电话里说难道不行么?嗨,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侯小波把纸条按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阴谋,对,这最接近自己的感觉。不是威胁,不是秘密,最大的可能是——阴谋!
从接到第一个神秘电话开始,这两个字就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现在,内容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他缓缓地移开手,把那张条子展示在眼前。一下子他愣住了。简直无法想象,那纸条上根本没有字,一个字也没有!在那块听写本儿大小的白纸上赫然画着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
这个结果太出乎侯小波的预想了。无论如何,在整个来香山的过程中,关于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从来就没想过是其它东西。男中音说得很明白,找到那张条子就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了。
谁会想到呢,条子上并没有字。
他傻傻地看着那张男人的脸,这一刻他的脑子一点儿都不好用了。
一张画,甚至可以说不是一张很有水平的画。所画的那张男人的脸比例十分不对称,那男人的鼻子过大了一些,噢,等等……侯小波的心里突然一忽悠!
大鼻子——呀,感觉上这张脸有些熟!
这个发现使他半凝固的思惟突然间就活跃了,啊,没有字并非没有内容呀,这张脸难道不是内容么!啊啊,恐怕干这件事情的人最聪明的一手就在这里呢——想想看,写字会被鉴别出来呢,而画画就难鉴别了。
没错,这是个聪明人干的!
侯小波的思惟进入了这个深度,大脑便像机器般飞快地转动起来了。纸上这个人便也像文字一样有了琢磨头儿。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大鼻子男人确确实实感觉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注意,除这个大鼻子以外,他的头发形状是那种所谓的寸头,上边平平的,日本很流行那种。
在与警察们断断续续地接触中,侯小波不可能不被熏陶出一些侦察常识,比如图形辨认,第一特征抓住后,接下来便是第二特征。啊,是的,自己之所以感到眼熟,除鼻子以外的第二特征就是这人的平头了。
别急,真的有印象,确实有印象,百分之百有印象!
一个剃平头的大鼻子男人,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么?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刻钟的时间里,侯小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搜索着记忆。他知道,既然感觉上眼熟,这个人就应该是自己见过的。那么,通过回忆应该能回忆出来。那个男中音说过:找到那张纸条你就知道下一步干什么了。
现在找到了这张纸,那么下一步呢,显然是设法找到画面上这个大鼻子男人了。可是很遗憾,一刻种的紧张搜索并不乐观,他无论怎样也确定不乐这个大鼻子男人是谁,依然停留在眼熟的层面上。
揣好那张纸,他拍干净身上的草渣便离开了树林。找到一条下山的路,很快就回到了人群熙攘的世界里。不知为什么,方才的遭遇就像一场梦似的。
由于口袋里的钱有限,他在居住的那个街口买了一个盒饭蹲着吃了,然后回舅舅家呼呼大睡到下午三点半。然后起身去找张凡。他是这么想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隐藏不说,让朋友帮着看看这大鼻子男人的画像总不会出问题。关上门的一刹那,电话响了。他估计是那个男中音,一听却不是,恰恰是自己要去找的张凡。
张凡说:“我一上午至少给你打了一百个电话,你小子跑哪儿玩儿去了!”
侯小波不敢说去香山了,便说自己去电脑城看软件去了。张凡大叫起来:“你混蛋呀,我正要约你去电脑城看软件呢,你怎么这么猪哇,为什么不给我来个电话呢。”
侯小波急忙撒谎:“不是我不想约你,是听李小路说你最近除了苏晓晓,别人一概不理,所以我……”
“走着瞧好了,”张凡愤怒已极,“我迟早把李小路打傻!苏晓晓和我早拜拜了,李小路是不是坏人。”
侯小波忙说:“是坏人是坏人,找时间咱俩一块儿收拾他。现在你等着我,我有事找你。”
“是装电脑么?”
“不是,比装电脑更要紧的事。等着别走,我马上就到!”侯小波搁了电话就奔出门去。
十分钟后,那张纸出现在张凡眼前。
张凡是班上大哥大级的人物,身体好,学习好,人很仗义,拳头也十分了得。他看着那个大鼻子,手掌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鼻子,横竖看了一会儿,道:“你觉不觉得这人像我?”
侯小波对照着看了一会儿,指着那平头说:“你的头形和他不像。”
“假如我剃成那种头形呢?”
侯小波道:“这里没有假如。”
张凡把一个西红柿搁在大鼻子的脸上,然后像猪吃食似地在西红柿上咬了一口,道:“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呢,这是谁的画像呀?”
侯小波道:“谁的我怎么知道,知道的话还用来问你么。嗨,你看你,西红柿汤流了这人一脸。”
“又不是你爸,你急什么。”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找你了。”侯小波小心地擦去那张纸上的汤汤水水,“拜拜,我走了。”
“你先别走,”张凡一把摁住他,“你必须告诉我,这大鼻子是谁?”
侯小波苦求道:“我真不知,真的!”
张凡依然摁着他:“你既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火烧屁股似的来问我干吗?”
“这……”
“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吧,是不是!”张凡狡猾地盯着他,“千万别说没有,我是神探桑楚!”
侯小波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一下,发现张凡的眼神很有深度。但是他愚蠢地自诩为神探桑楚就太可笑了。其实张凡是沾侯小波的光,荣幸地见过一回桑楚,还被桑楚敏锐地指出曾经偷着抽过烟。当张凡不肯承认的时候,桑楚扳过他的身子指着后衣襟下边的一个小园洞让他交待。
“跟我撒谎你就错了,小子。这是你偷着抽烟的时候突然见到了熟人导致的。你怕被人发觉下意识地背过手让烟头烧穿了衣裳,你敢说不是!我甚至怀疑你的后背上有一块小小的烧伤呢,烟头烧通了衣裳伤到了皮肉。让我来看看是否严重!”
当时张凡彻底傻了,离开后一口一个神人,对桑楚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后腰上确有一块烧伤。
“你也配自称桑楚,你给桑楚当马仔他都不要你。”
张凡指着那张纸:“可我能看出你和画上这人有关系,你的眼神老是躲躲闪闪。”
侯小波不得不承认张凡是有眼力的,他无疑看出了自己的不安,于是他快速地编了一个故事,告诉他这是自己在小月河附近的马路边算命得来的。张凡问他算什么,是不是算爱情。
侯小波说:“不要把你的事情往我身上安,我算的是李小路他爸和他妈会不会离婚。”
张凡蓦然间爆出一阵疯笑。
侯小波给了他一拳说:“不骗你,我确实算的那个。你知道么,李小路他爸在外边找了个第三者!”
张凡闻听十分兴奋,让侯小波说说过程。侯小波说:“我又不是李小路他爸!”
又是一阵胡闹,两个人歪倒在沙发上大喘气。
侯小波说:“那算命人就给我画了这么一张像,说只要你找到这个男人,你同学他爸找第三者的事就自然吹了。所以,我来找你辨认这画上的大鼻子是谁。”
编故事编到这个程度,连张凡这样的人精居然也信了。他很认真地拿起那幅图像,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歪着头问侯小波:“算命的没提供其他线索?”
“绝对没有!”
“那就不好办了。”张凡假惺惺地摇着脑壳,“一张图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对不对?要找这人你还不如直接找李小路去呢!”
侯小波心想:李小路还在求我帮忙呢。况且这分明是糊弄你张凡的瞎话,根本就不是真的。
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张凡帮着认认这个人是谁。现在显然没成功。至于李小路那儿,他不想马上去,看看再说。
就在这时,张凡说了一句话,侯小波马上动心了。
张凡说:“干吗不找找桑大爷呢!找神探一问不就成了——这对他肯定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