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雷筒》的作者森福都生平下详。1996年以〈长安牡丹花异闻〉获得第3届松本清张赏。
松本清张赏是为了纪念1992年去世的松本清张而设立。于1996年起由日本文学振兴会主办的公开征文奖,第1届至第5届是以短篇推理小说与历史时代小说为征文对象,而从第6届起改为长篇。
日本大众文学有历史时代小说的领域,是时代区分为基准的领域,凡是明治维新(1868年)以前为时代背景的作品都属之。历史小说是以历史上的人物为故事主题的小说,时代小说则是指以维新前为背景,登场人物是虚构的小说。
1990年代前的历史,时代小说多以日本本土为主题,很少以外国为背景的。90年代以后,应征获奖的小说就出现以欧洲和中国为背景的历史时代小说。
《长安牡丹花异闻》就是在这种文学环境下诞生的。森福都的作品不多,选编者看到的几篇小说都是以中国为背景的短篇,森福可称为中国历史小说家。
《万雷筒》是以唐朝安禄山之乱发生前为背景,描写日本遣唐使在开封府看到王惟养制作的万雷筒与安禄山进奏院之落雷,由归化中国的河边转与辅兄弟来作推理。为具有推理气氛的中国历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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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商“河家”的老板河边转伫立于狭窄的店头,褐色的大瞳孔黯淡无光。当他一垂头叹气时,从头巾落出的卷发就垂到额头。
他的脚边有一大抱木箱。里面刚买来的百个瑠璃杯粉碎到惨不忍睹,将初秋午后的阳光歪斜地弹回。
带来木箱的是来自西方的胡商。不只是在修建“河家”这家店的东市,在拥有东市的唐朝首都长安,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交易。胡商说是要让转瞧瞧出土的瑠璃工艺品,于是转帮他从牵来的马背上卸下那个水箱。可能从前遭遇过盗贼袭击,所以男人的右臂被齐肩削去。
当对方在他的眼前打开木箱盖子时,百个瑠璃杯毫发未伤地收在锯屑中。亦即,在转去店里面拿货款的短暂间隙,胡商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沉重的木箱调包。不是他假装独臂,就是同伴在附近伺机而动吧!
真是手法高明啊!当转半赞叹地喃喃自语时,背后传来焦躁的声音。
“怎么了?又被偶然路过的胡商骗了吧?”
原来是应该已被打发外出的姜三郎。5年前,由于再嫁的母亲无法安置三郎,转基于同是流有倭人血统的混血儿之情谊而收养他。据其母的说法,其父是前次遣唐使节的随员。
三郎现今虽已17岁,身材短小看似13、4岁,乍看他有张可爱的脸庞,一开口却极尽嘲讽之能事。对他这在商人间以老实见闻的26岁养父之青年,虽感懊恼但似乎也无计可施。
“因为你的相貌与身体都是大块头,本来看起来就呆头呆脑的。你再不振作的话,可真令人伤脑筋啊。”
三郎也不直视正在找理由解释的转,对着入口翘下巴。
“客人来了哦。他正在找这家店,我去带他过来。”
转慌忙扭过头,眼前出现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看起来情情温和,穿着高级的唐服,举止却流露出倭人的气质。他大概是遗唐使的其中一人吧。由于对方弯腰行礼,转也恭敬地拱手作揖。
把“河家”介绍给老人的,大概是卫尉少卿晁衡——阿倍仲麻吕吧。开元五年以留学生身份来到长安的仲麻吕,虽是倭人,但通过科举考试,已在唐朝为官30余年。晁衡是仲麻吕的中国名字。
除了购物外,来拜访“河家”的客人以倭人最多,胡人、新罗人或大食人也不少。在通晓异国语言的转的店里,经由许多不同国籍的有权势者之介绍,常常会有外国人来找他协商事情。
“和以往一样,好像有事情要拜讬你。谢礼就尽量多要一点吧。就算是弥补瑠璃杯的损失。”
三郎小声说完想说的话后,立刻走向屋内。由于店的正面进深较深,所以也兼作他们两人的住宅。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要另找别的住处,但也没有打算如三郎所教唆去指望外国人的谢礼。
自报姓名为小野益人的老人,果然是倭国遣唐使节的一员。其职务说是,是仅次于大使、副使、的身份。不愧是被派遣到让天皇惊叹为“君子礼仪之国”的代表。其教养与品格虽无庸置疑,但个性似乎稍易激动。
“就是人。在这个世上,没有可以胜过人的了。”
益人高亢的声音传到马路,惹得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幼以好奇的表情窥视店里。即使是在外国人熙熙攘攘的长安,倭语也是不太常听到的语言。
“我不用再重新说明。我们遣唐使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尽所能将唐国的贵重文物悉数带回祖国。”
经书或经典自不待言,甚至连陶磁器与乐器等携自唐国、而在倭国受欢迎的物品不计其数。不过,不管如何收集奇巧的物品,只要船被波涛摆弄,一切尽悉化成海中藻屑。迄今已有许多遗唐船遇难。
“不过,即使失去物品,还可以将希望寄讬在人的身上。自侬入唐以来,遍寻活着到达日本国、能传授己身知识的能人异士。”
遣唐船到达长江河口是在今年的闰三月,故益人踏足长安是最近的事。尽管如此,这老人早就与他所谓特别的人物邂逅了。
“他姓王,名惟养,是个广修神仙术的方士。他露了一手‘万雷筒’的绝技。提到其绝妙之处,简直如观赏天上的盛会……”
“万雷筒”大概是烟火之类的东西吧。转一听就猜出十之八九。将塞满硝石、硫磺的筒子点火,翫赏火花纷飞的烟火是最近流行的活动。胡乱重视在唐国是理所当然的物品或技艺,是入唐日浅的倭人要不得的地方。
“可是,王道长始终没有给侬满意的答复啊。”
尽管益人卷动三寸不烂之舌热情邀约,惟养就是谢绝渡航到日本国。从旁看来,这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了。以高官的宾客身份、过着安乐生活的男人,怎么会因为喜欢什么就舍弃那种生活,甚至赌命远赴极东的蛮国呢。
“侬已完全无计可施。河边先生,听说你身上流有日本人的血。有人告诉侬东市有个青年虽然生在唐国、长在唐国,但只要看见在异国穷困的同胞,一定会伸出援手。可否请你用流利的唐语将侬的诚意转告给王道长,帮我说服他好吗?”
诚然,转总是抱着尽量协助来拜讬“河家”的倭人的打算。大概是因为幼年时目睹倭国出身的父亲正是这样作为的缘故吧。
“不知道是否能符合你的期待。不过,我会竭尽所能。”
听到转之回答的益人顿时笑容满面,说是要立刻带他去找王道长。惟养现在受在崇仁坊建屋、喜好方术的高官赵行则的照拂。
下定决心后挺直腰的转以倭语向店里说“我现在要出门”。他偶尔会教三郎倭语。
“我们要去崇仁坊的赵家。就拜讬你看店了。”
探出头的少年绷着脸点头。立刻又忍不住喋喋不休。
“反正是会被雷打到啊。看看你那过份天真的头脑会不会稍微变聪明一点。”
在朝廷的驻外机构或高官华宅栉比鳞次的崇仁坊,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落雷异常的多。知道三郎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转只能苦笑以对。益人一走出店,立刻就发出近乎责备的声音。
“你雇用了一个态度相当恶劣的小子哩。”
“因为大家像兄弟一样,没有什么顾忌。”
把事情挑明的益人虽没有以言语说出,但也不想隐藏愕然的表情。当转把三郎介绍给当时已离开那个家的弟弟时,他也同样皱眉。两人的心里都在嘟哝“这么轻易就接受私生子,真是个老实人。”
“话虽如此,不过,河边先生。”
益人故意轻咳一声,褪色发白的额头聚满皱纹。
“不可疏于管教年轻人。像侬等一唠叨,年轻的傔人们立刻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年长者不得不如此做啊。”
出自益人口中,连劝告都有温雅的回响。转对于未曾拜访过的父亲祖国之语言,一反常态地以充满新鲜的心情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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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仁坊的赵家会面的王惟养,不管是掺着白丝的蓬发,或是放任其生长的胡须,事实上其外表就像力士。被太阳晒黑的肌肤发亮着,实际年龄应该超过50岁吧。
一路上听小野益人提及,王惟养有将近30年在唐国内四处旅行。两个月前人还待在幽州。隔了20数年后才重访长安,是因赵行则的知遇而决定长居。
“小野先生说,把王道长一人迎回日本国,就等于带回万卷书籍。”
简单的问候语后,转立刻开始帮益人翻译。
“长年的修智,王道长所体会的道术不是只有一个‘万雷筒’,举凡占卜、历法、医术及工匠技艺皆有涉猎吧。无论如何,希望您能在日本教授所累积的庞大知识。如果您能应聘,就与您约定,待遇不亚于这次渡日的鉴真和尚。”
益人屏气凝神聆听转稍微咬文嚼字的唐语,最后露出正合我意的表情。不过,关键人惟养却丝毫没有露出感动的表情。他把左手插入纠缠的发中,卖弄似地揪着头发。
看似希望落空,转的心中已经放弃了。毕竟在像王惟养这样的方士眼中,益人并非是多了不得的大人物。
想必转的心情已从表情流露出了吧。他突然发现惟养已停止抓头的举动,正在凝视他的脸,嘴角露出不明所以的浅笑。
“虽是新手在翻译,你倒擅长雄辩嘛。你的名字叫河边转吧?卷发、眼睛的颜色、高鼻子……你父亲是倭人,母亲是胡人吧?”
由于这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事,于是转就点点头。
“正如您所说的。我的父亲名叫河边乙狩。跟随上上次的遗唐使节,担任某个高官之傔人的职务。与主人分手后留住唐国,娶了胡人的母亲。”
“听说在长安生活的胡人女人多半是舞姬。你的母亲也是胡姬吧?”
益人以稍微含糊的唐语询问。之所以露出羡慕之情乃因与老人相应的好色之心吧。转仅以含糊的口吻淡淡地回答。
“听说母亲的舞蹈在群众西市的胡商间相当有名。”
转说到与母亲在一起的父亲担任留学生藤原靖继的傔从,与主人靖继一起在太学学习,后来成为杂货商,经营了“河家”。
傔人与傔从都是显贵的随从,父亲告诉他的两者区别是,跟随短期入唐者的随从叫傔人,而跟随留学生或学问僧者的为傔从。总之,只要是为了国家威信而被送出的使节之随员,风采出众自不待言之外,要有一技之长,知识亦需丰富。
“有个熟悉胡乐的妻子,想必令尊应经手了许多乐器吧。春风楼一带的乐人一定常来购买才对。”
惟养以异常清脆的声音询问。转回答母亲在12年前病逝,父亲也在6年前撒手人寰,所以“河家”没有放置和以前一样多的乐器。不过,他觉得背脊发凉。因为这男人知道父亲擅长鉴定乐器,而母亲表演的舞台就是春风楼。
惟养依旧以毫无顾忌的眼神凝视转的脸。他忽然转向益人,然后开始用唐语说话。或许因为对方是外国人,他一字一句地解说着。
“小野先生似乎非常相信我个人的异能。不过,人生无常。刚才有提过藤原靖继的名字。你知道这位留学生的下场吗?”
益人摇摇头,求救似地看着转。于是转用倭语扼要地说明父亲告诉他的故事。
藤原靖继和阿倍仲麻吕、以及这次以副大使身份再度入唐的吉备真备是同辈,是与该二人不分轩轾的秀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过,就在科举中举后,出现了精神病的吓人征兆。在某个月夜,他半裸奔出宿舍,从此行踪不明。转的父亲甚至踏遍洛阳与楚州寻找主人的踪迹,最后还是不见其踪影。
“藤原靖继发狂的原因迄今不明。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个容易受伤害、脆弱的人。”
惟养以骨瘦如柴的左手捋着及胸的胡须说。
“既然提起胡姬的故事,就顺便再谈谈某个胡人女人的故事吧。”
不知是否害怕“人才是宝”的己见被颠复,益人立刻伸直背脊。
“不过,一提及胡人的女人,大家不由得都会想像出卷发、碧眼的妖艳美女。”
与惟养年龄不相称、充满朝气的黑瞳闪烁着恶意。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女人肥胖到令人惊讶。如同将人肉捣实的小山,或是人与象的混种。因为她的体重是680斤,足以匹敌7个大男人。将军安禄山也是个名间天下的巨汉,其人肚皮的肉可垂至膝部,即使如此,听说他的体重也才不过330斤,还不及那女人的一半。”
益人露出惊愕的表情,发出彷佛是被追得无处可逃的小鸟的声音,转觉得全身气血沸腾。
“由于有一位遣唐使要把那位超出常人的巨女带回倭国,着实引起了大骚动。我在扬州的港口听到之后成为余兴话题的始末……”
一位名叫石上某的录事在长安一家说不上是高级的大酒楼,向鸨母买来跳着奇怪舞蹈的巨女。石上似乎打算将女人当成珍奇杂耍进献给天皇。决定了归国日期后,石上让女人搭平船、下大运河,终于来到扬州,连让女人上陆都引起一阵骚动。
由于巨女的脚无法踩在踏板上,于是急忙将橹立在岸壁,吊起坚固的滑轮。用粗绳绑住其肥胖的身体,一端系在滑轮上,然后动用50个人来拉绳子。巨体终于被吊到半空中,女人的眼泪如喷泉自眼睛喷出。
遣唐使一行人陆续在扬州集合,将大量的物品、充足的水与食物装入四艘船。虽然万事俱全,若无顺风,是无法下令开船的。
就在等待顺风的期间,巨女始终哭个不停。录事石上害怕女人会逃走,派个年轻的傔人来看守。这只不过是他的杞人忧天。女人要逃走身体未免过重。
时值盛夏,而且那年的扬州格外燠热。女人流下的泪水在其巨体下造成盐湖,简直像是逐渐在融化的冰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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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可怜啊!”
益人小声说,惟养小题大作似地回应。
“真正可怜的还在女人乘船后发生的事。”
经常会遇到危险船难的遣唐船,这次的航海难得顺利到令人惊讶。巨女依旧哭个不停。不知道是否因为晕船,她整天粒米未进,只喝配给她1天6升左右的水,而且边哭边吐出黄色汁液。简直像腹部的肉从内侧进入胃里被弄碎了一般。
当不流泪、没有呕吐时,女人的身体就探出船端,一直凝视着西方。当她偶尔发出悲鸣、激烈摇动巨体时,船甚至会造成大倾斜。
惊惶失措的男人们想把女人拉离船舷时,她胡乱挥动粗如太极殿柱子的手臂,令人无法轻易靠近。同样的拉锯战重复数日后,终于将巨女拉到帆柱下。
有一天,将女人买来的石上某不经意向甲板瞥了一眼。“啊”“变、变小了,这个女人已经小到原来的一半了。”
石上发出狂叫声。女人的确消瘦到无法与到达扬州时相比。或许是因为船狭窄而无人察觉。应该是680斤的体重,现在只剩下300斤左右。虽然依旧是令人吃惊的巨体,但船上一行人觉得女人看起来已经是非常无聊的东西。
“哎呀呀,你也在哭呀。”
对方发出戏弄的声音,转的腹部火热热地烧着。
“年轻人的心情完全浮现在脸上。真令老者羡慕。”
尽管转瞪着他,惟养也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转对必须聆听的事似乎了如指掌。
即使大家不再顾虑她,巨女依旧流下滂沱的泪水,从嘴里吐出不知名的汁液,没有哭也没有呕吐时,就在船端凝视下沉的夕阳。已经没有人会再埋怨了。因为船已经不再会因为女人的缘故而倾斜了。
终于在数日后要到达阿儿奈波岛时,原本顺利的航海突然发生异变。瞬间沸腾在水平线上的乌云笼罩天空,船被卷入剧烈的暴风雨中。
大风粗暴地摇着帆,大波不断地袭击甲板。上至大使下至水手,大家待在船舱中缩着身子,一心一意等待暴风雨的过去。
当奇怪的吱嘎吱嘎声响起时,是在被剧烈的风雨摆弄将近半日后了。耸立在船中央的帆柱现在一定被折断了。祈祷似乎也无效。
“海龙王想要供品。”
有人出声说道。
“把巨女当供品投入海中吧。”
石上某向大使进书时,帆柱同时发生大倾斜。已经是刻不容缓之际。以蛮力自傲的10个男人自告奋勇,他们把藏身在别的船舱的巨女当作供品,抬到复盖着激烈波涛的甲板。
“最后巨女被献给海龙王了吗?”
益人面色苍白地窥视惟养。他想起自己所经历的暴风雨之可怕大概更甚于同情巨女吧。
“啊,是啊。在扬州看守巨女的年轻傔人,只有他一个人为保护女人而抵抗,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那么,帆柱……”
惟养依旧捋须,打从心底愉快似地回答。
“当然是被折断了。好不容易才幸免遭难,只是两根帆柱中的一根被连根折断。大概是被帆柱缠住,年轻的傔人也一起落到海中。供物似乎没有讨得海龙王的欢心。哎!怎么样都好。你知道我藉这个悲剧而想说的事吧!”
益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简单地说,就是人会转变的。人的才能、气质与外表,事实上都是很容易浮动与转变的。”
惟养偶尔看着转的脸。
“变成供品的女人,其相当常人的才能是680斤的重量。可是,连那么庞大的重量都能轻易就失去了。如果巨女还是符合巨女之名,就不会被丢入海中了。”
益人害怕地点头,惟养以更加高亢的声音说。
“小野先生相信我的才智与学识,想将我招聘到倭国的想法,对照人是会转变的经验法则,似乎可说不是聪明的做法。”
辛苦带回方士固然很好。不过,方士可能会因岁月不饶人而精神恍惚,或变成乖僻、残酷无情之人。舍不得拿出知识还算好,万一利用方术介入政治的话,小野先生你打算如何负起责任呢?惟养以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
“总之,很难说人比文物可靠。文物是虚幻的,人也是虚幻的。一开始就死心的话较合乎道理。”
气势完全被压倒的益人闷不吭声地翻着白眼。
“反正你在唐国也不会待太久。不要为了物品或招聘人才等无聊的事来伤脑筋,倒不如在平康里等地四处看看。为了你自己,为了贵国,就在长安第一大的花街柳巷左搂右抱异国美女吧。”
向赵家辞别的益人大概打算回位于长兴坊的宿舍礼宾院吧,他以稍微不稳的步伐走在大马路上,似乎正为惟养所撒放的毒气而烦恼不已。
“王道长用语言来左右你,对你撒了烟雾,结果真是可怕啊。以唐人方士的身分,搭遣唐船渡海到倭国生活,他是不可能坦白招供其心中恐惧的。所以才主动说些离奇的故事。”
转所说的话似乎没有引起益人的关心。因此,他粗暴地抓住益人的双手要他停止走路。老人终于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转的脸。
“无论如何都应该把王惟养带回倭国。只要小野先生有这种打算,我一定竭尽所能、设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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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你会来拜访,一开始就有事要拜讬吗?又想要陷害谁了吗?”
在位于宣阳坊、漂亮宅邸中的一室,司马辅非常意外似地如此说道。他夸张地皱眉,但无损其五官端正、若无其事的容貌。
因学业优秀而受器重、17岁时当上司马家养子的辅,年纪轻轻、21岁就通过科举。幸运地,很快就踏上仕途,而且受到阿倍仲麻吕的提拔,已在左春坊司经局校书任官2年。名义上的工作是管理东宫图书馆,实际上是被视为皇太子的亲信,是抢手的官职。
司马辅认了唐人的养父母,与唐人交往,在唐朝为官,从头到脚都以道地唐人的姿态生活。原名河边辅,是比河边转小3岁的亲弟弟。
辅与哥哥转不同,不只是倭国或倭人,连与倭人的父亲也保持一段距离。但从外表看来,他流着倭人父亲较多的血。另一方面,转则继承胡人母亲较多的特征。
“听说最近你不是在皇太子而是其长子广平王的跟前待命。”
听说26岁成为皇孙的广平王是下一位皇太子候选人,政治就无庸赘言,他对市井之事更为关心。人品温厚、勤勉,与有点强横的辅反而投缘。
“你可以在广平王的耳际说悄悄话吧。崇仁坊接二连二发生落雷事件,好像是方士王惟养的作为。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个谣言。”
虽然王惟养拒绝赴日的决心非常坚定,既然他无意,转心想倒不如把他逐出唐土。只要他无法待在这个国家,就只有去倭国一途。因此,他想尽所有坏点子之后,突然想到将连续落雷的怪异现象与惟养的方术串连起来。
就在这1个月之间,位于崇仁坊的太原藩镇之进奏院连续有7次的落雷事件,同在崇仁坊的幽州藩镇之进奏院也有3次。进奏院是戍守边境的藩镇,亦即为了使节度使顺利与朝廷连络而设置的驻外机构。非常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大致隐藏了20个进奏院。其中份外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就是太原藩镇与幽州藩镇的进奏院!不知何故,落雷连续以这两个进奏院为目标。
原以为雷槌会出现在骤雨之前袭击地表,谁知毫无前兆就从蔚蓝的苍穹劈下来。据说每一次可怕的轰隆声都使进奏院的附近动摇,但独不见闪光。
老实说,转本身也不相信雷是方术引起的。可是,如果说是偶然,落雷的场所未免过于集中。因此,就算有认为这是修道的方士施展某种道术的人在亦非不可思议。
“而且,王惟养擅长的方术做叫‘万雷筒’,而他寄宿的赵家也在崇仁坊,距离两个进奏院很近。从这几点看来,益发令人觉得可疑。广平王应该会想质问王惟养的。”
如果处理任何事都手法高明的弟弟愿意,将惟养召唤来施以威胁亦非难事吧。转自私自利的计画是,益人说服藏匿畏惧被冤枉入罪的惟养,搭乘遣唐船逃到倭国。
“我了解哥哥要拜讬我的事了。在我答应之前,有一件事想问你——”
好不容易才开口的辅以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哥哥想把那个方士送去倭国,不,赶去倭国的真正理由为何?”
转事先就已详细说明是因为接受遣唐使小野益人的恳求。可是辅还是不得其解。知道无法再欺瞒弟弟,转大叹一口气后说明自己的心思。
“事实上,王惟养这个男人……我打从心底看他不顺眼。”
“这家伙真令人吃惊啊。”辅改以诙谐的口吻回应。
“‘河家’的主人想胡乱奉还憨厚老实人的评语吗?”
弟弟打开天窗说亮话,转唯有苦笑以对。提到评语,转小时候给人的评语也相当了得。不管是记字、或开始学数数,周遭的大人们都说远不及弟弟的大块头哥哥非常愚钝。
母亲则露骨地对转很冷淡,疼爱聪明的辅,这也不无道理。或许是反作用吧,父亲偏爱的不是弟弟辅而是哥哥转。当转7岁的某日,他忽然脱口说出模糊的倭语。翌日起,父亲立刻指导他学习倭语。
当转学会倭语再加上胡语、新罗语、大食语时,再也没有人说他愚钝。只是在偶尔会照面的秀才弟弟眼中看来,哥哥依旧是个呆子吧。
“怎么说都好。反正,总觉得那个男人很讨人厌。”
当辅眯起神似亡父的细长眼睛时,瞳孔就会泛出如锐利刀刃的光芒。转已有觉悟弟弟会追问讨厌对方的理由。不过,弟弟口中说出的完全是另一码子事。
辅保证会向广平王作紧急报告,而要求哥哥说自己也想看一次“万雷筒”。再则,由于需要重新调查可疑的落雷之场所与时间,他提出需要熟悉烟火的炼丹师之建议等麻烦事。对好讲道理的弟弟来说,这种作法也等于“了解”。
当转惊讶得睁大双眼时,辅的嘴角浮现难得一见的微笑。
“三郎很有精神地过活吧。”
“是啊。从早到晚抱怨连连。”
“是吗?听到这样我就安心了。”
辅忽然恢复严肃的面孔,坦率地说道。
“会让哥哥厌恶的男人,想必王惟养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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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凉爽的秋风偶尔拂过、不见明月的夜晚。
像鹤伸长白皙脖子的小野益人,在黑暗中主动与河边转攀谈。
“我听到有关前天安家酒宴的传言。据说王道长的‘万雷筒’也令那些凡物不能入眼的雅士们如痴如狂。”
安家是指将军安禄山的别宅,现在他的儿子安庆宗住在那里。一直到最近以前都住在安禄山之根据地幽州的惟养,不知和安家有何因缘,对方招待他酒宴,要他露一手道术。
“听说安置存五层楼阁顶部的‘万雷筒’会吹出五颜六色的火带,想必很壮观吧。”
“哎呀!真叫人大吃一惊。”转暧昧地回答。在转身旁以唐语插嘴“好像即将开始了”的是司马辅。3人为了一睹再次出现的“万雷筒”而聚集在赵家的庭园。
赵家的主人不在。梳妆打扮的妻妾与其女儿们从楼台俯视庭院。转、益人和辅并排盘腿坐在池畔。由于辅脱下严肃的官服,改作书生的朴素打扮,似乎没有人发觉转的弟弟是中举的新进官员。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现在侬要让各位看的‘万雷筒’,是集神仙智慧与人之绝技、到达最高境界的方术,也是焙出人世奸恶的业火。”
惟养的话一响起,从5丈余宽的池子正中央顿时吹起三色火柱,宛如倒挂的闪雷切裂黑夜。不久后,火柱化成无数的流星降到水面。
屏神凝视,池中耸立似矛的东西,原来安装了如成人手臂粗的筒子。火柱好像就是从筒子的前端产生的。
“如何?河边先生!这就是‘万雷筒’。不正是唐国的智慧与技艺的象征吗?”
转右边的益人感动到眼眶湿润,而楼台上的赵家女人们则欢声四起。连几乎不会为什么事动心的辅也在转的左边探出上半身。
“火柱很高,火色也很鲜艳。即使是宫中的盛宴,也无法看到这样的烟火。”
当然,转也为“万雷筒”的不可思议而目瞪口呆,但同时也无比气馁。虽然雷还是雷,但惟养所玩弄的是雷光,而且袭击进奏院的是没有闪电的雷鸣。因此,很难说惟养的方术就是落雷的真面目。
就在第二根“万雷筒”还没有完全消失时,这次是背后响起火柱上升的声音,转大吃一惊地回过头,看见假山上也有烟火。旁边站着一个年约20的妙龄少女,正在仰视三色火花。
“那个女人是谁?莫非是王道长的女儿……”
转边眨眼边问,益人在他的面前挥动单手。
“是临时请来的助手啊。听说是因为赵家的侍女怕火,所以找她来帮忙。”
益人之所以知道这女人,乃因女人前次也担任为“万雷筒”点火的工作。
“她很机灵,相当漂亮嘛。”
“咳!在侬这种来自日本国的老头子眼中,她的长相有点刚硬。”
被益人轻蔑对待的转,又出声向辅说话,而弟弟的态度也很冷淡。
“假山附近的姑娘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吧?”
“那又怎样,既不像杨贵妃那股妖艳、丰满,而且这种相貌的女人是会被打入后宫的。”
用不着跟皇帝的宠妃相比吧。转不满地小声嘀咕,然后依依不舍地仰望逐渐变弱的烟火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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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河边转拜访马素娟的住所,位于隔着东市的崇仁坊东南方、常乐坊的一个地区,就在酿出一种叫郎官清的美酒之虾蟇陵附近。
素娟虽然住进赵家工作,由于担心久病的老母,常常会回到旧家。
“哎呀!你……”
素娟似乎立刻发觉突然来访的客人就是昨晚见过面的男人。不由得在门口略微歪头。
“嗯……找我有何贵事……”
“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想在远离赵家的地方和你谈谈,所以顺道来拜访你。打扰你了吗?”
由于姑娘一直露出惊讶的表情,转慌忙解释。
“我想向素娟小姐打听王道长的事,以便作为参考。我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才能说服道长去倭国。”
应该是知道大致的情形吧,素娟终于了解似地点头,然后催促转走进她家。里面传来老女人询问的声音“有客人吗”。好像是她病弱的母亲。“是王道长的朋友啊。”素娟回答,对方安心似地就沉默不语了。
“有硫磺的味道哪。”
在进入的小房间里,转频频地抽动鼻子。
“你都知道了?”
满脸通红、深感羞愧的模样虽然惹人敬爱,但在近距离看见的素娟并非绝世美女。“哥哥不懂世故啦。”弟弟辅似乎在嘲笑他。
“事实上……我悄悄地从王道长的包袱中取出一些硝石、木炭和硫磺。”
因为告诉老母“万雷筒”的事,她非常感兴趣,为了想让母亲也能看看,素娟弄到材料想做出烟火。有样学样,作出的东西还蛮像一回事,素娟觉得自傲。姑娘的无谋令转吹胡子瞪眼,声音小由得严厉起来。
“你简直在胡闹!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处理硫磺、硝石的方士被大火烧伤或烧掉房子的故事吧。”
被不分青红皂白责骂的素娟仰起气鼓鼓的脸。
“我当然知道啦。所以我都是在前面的破屋子里小心地作业。你看!这是我做的‘小万雷筒’。”
转忐忑不安地握着对方递过来的小竹筒。有硫磺味道的筒子出乎意料地轻。
“这个真的会产生火花吗?”
“我正准备去确认成品。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请你作陪。”
转走出马家,和素娟一起走进附近废崖的庭院。素娟将从腰上麻袋取出的竹筒之下半部埋入土里,然后牢牢固定。接着拉了一下转的袖子,两人退到3丈的距离。筒子的前端伸出很长的导线。
转期待被点火的“小万雷筒”能发出鲜艳的火柱,但实际上只有在一瞬间才看见光。“碰!”、“咚!”突然发出的声音震动了废园里恣意乱长的草木。竹筒破裂四处飞散,裂开的声音远大于把竹子投入火中的爆竹声。
“好像失败了。”
转深感遗憾。素娟似乎没有多么气馁。
“最重要的是硝石、硫磺和木炭的比例。王道长曾说过能以不同的比例来做出各式各样的‘万雷筒’。因为我看出是硝石十、硫磺与木炭各一的比例,所以才试着做看看。可是,只有声音很大,却无法喷出非常美丽的火花……”
素娟的话还没有说完,转忽然“啊——”大叫一声。
光和声音——。两者似乎相差悬殊,由于不同素材的配合就会做出不同效果的“万雷筒”吧。王惟养使用雷光的同时,应该也可以使用雷鸣。
虽然没有震耳欲聋,乍听“小万雷筒”的声音与落雷的声音非常相似。只要大量使用原料,一定可以雷声隆隆作响。
转要素娟拿出新的“小万雷筒”,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转转身穿过荒废的庭院。
“你要去哪里?”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现在就要回去了。这个‘小万雷筒’借我吧。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素娟从后面追赶,转回头只告诉她这些话,立刻从旁屋正面的街道往西走。前头是隔着大街的东市,东市的西邻就是弟弟居住的宣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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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我也想要去拜访哥哥。”
一看见转的脸,辅连忙把哥哥带到书房后说道。
“从那天之后,我仔细想过,还是很担心进奏院之落雷的真面日。因此,我去崇仁坊瞧个究竟,结果太原进奏院的门房告诉我很有趣的故事。”
每次有落雷,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庭院的树木变成焦黑,地面也会被挖出大洞。询问门房的确是因为雷的缘故吗?他又回答不太有自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进奏院的落雷没有人曾经看过有闪电。
可是,可怕的轰声只能认为是雷,一旦说是落雷,大家都能理解,没有人会怀疑,这似乎就是落雷的真相。
“进奏院的落雷并非偶然。不管是经由何人之手,总之是驱使某种道术而产生的人工雷。”
辅以符合其端正容貌的高傲动作制止开口说话的转。如果是以倭语、胡语、新罗语等异国语来辩论,自负为长安第一的转,使用重要的唐语时,却是不敌秀才弟弟。
“袭击两个进奏院的理由,不是因为它们都是宏伟的建筑物。我们应该认为的问题所在是进奏院之据点——太原与幽州,都在安将军的管辖下。”
安将军就是安禄山,是身兼河北的平卢、范阳、河东三个节度使的藩将。河东节度使在太原、范阳节度使在幽州各设有镇所,而且在长安设了冠上镇所之名的进奏院。
安禄山以腹部下垂的巨体,轻盈地舞出胡旋舞,后来变成杨贵妃的养子,模仿婴儿滑稽的动作,集皇帝之宠爱于一身。自他担任节度使、掌握强大的兵权后,早就传出要皇帝警戒其有叛意的声音。他的急先锋就是杨贵妃的堂兄、被视为下一任宰相的杨国忠。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雷会袭击凶恶淫盗之辈。可疑的落雷或许是上天在谴责安将军——”
“是吗?那事情就益发清楚了。”
转好不容易才找到插嘴的机会。
“听说方士王惟养在最近以前都住在幽州。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嗅出安将军不稳的动态吧。像他那种乖僻的男人,想使用‘万雷筒’来摇醒将军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哥哥!请等一下。硬是要将进奏院的落雷和王惟养连结起来,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昨晚我们离开赵家的途中不是才谈过吗?”
转连忙取出向素娟借来的“小万雷筒”,然后放到桌上,他向满脸讶异的弟弟说明刚才的见闻。不愧是辅,他立刻就理解了。
“照这么说来,还是王惟养施展了作出人工雷的道术吧?哥哥的牵强附会似乎偶然也会正中红心。”
辅正想愉快地摇头时,立刻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么,王惟养将‘万雷筒’投入进奏院的庭院,引人注目的目的何在?是谴责或警告吗?不过,为何要这样兜圈子呢……”
辅似乎无法理解,如果想藉假雷来引人注意,王惟养为何不说出其应有的道理呢?将万民视为是对唐朝忠实的手足,也相信能够听到正确之紧急报告的当官弟弟,在转的眼中是对他既羡慕又放心不下。
“反正,大概只是闹着玩吧。”
“不能把它视为儿戏。万一安将军率领河北的军队谋反,我大唐帝国将会如何?惟养没有爱国心吗?”
“爱国心吗——应该没有的。因为王惟养不是道地的唐人。”
从书房就能看见的庭院在忽然间暗了下来,大颗的雨滴开始猛烈地敲打屋顶。辅走过来将雨打入的窗户关上,然后催促转详细说明惟养的真相。
惟养不是倭人吗?引起转怀疑的契机乃因惟养所说的唐语。并不笨拙,反而相当流利。惟养以士大夫的身分操着完美的唐语,懂得让倭人小野益人也容易理解的道术。正因为他也精通倭语才可能有此绝技。
如果惟养是倭人,十之八九应该是混入过去的遣唐使节而入唐。从他那个年纪所习得的唐人举止来看,一定是在35年前来到唐国,搭乘上上次的遣唐船吧。
此外,惟养透露了与转的双亲有关的知识。正确到不会让人想到是推测。
考虑到上述的事实,转早就推测出方士的来历。
王惟养特意提出其名的发狂留学生藤原靖继,事实上就是他本人。亦即,王惟养是转与辅的父亲河边乙狩过去的主人。
弟弟辅以半信半疑的态度聆听转所说的话。
“如果王惟养就是藤原靖继,那他受赵家照顾就不得其解。现在的户主是他同在晁衡殿手下的同事。两人未必不会某日在赵家碰面。”
“这就是乖僻者乖僻的理由。他才不怕在唐朝担任客卿、被大家一致公认地位稳固的阿倍会认出他这位面目全非的旧友呢。”
厚颜无耻的惟养整个人都变了,不仅说些不高明的歪理,还肆无忌惮地假讬充满恶意的故事。当然,这是在他知道转就是乙狩的儿子之后的事。
“你应该也曾听阿倍大人说过,因为服侍性情古怪的主人,我们的父亲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不过,藤原对父亲也有恩。归国途中落海的父亲被商船搭救,仅以身免回到长安时,雇用父亲的就是他啊!”
“是否能说是恩情尚有疑虑。大概是因为性情古怪者偶尔的心血来潮吧。”
辅以讶异的眼光看着一反常态、以可怕语气说话的转。不过他不知道哥哥愤怒的远因是父亲再入国的经纬。濒死的母亲告诉他的详情,他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弟弟。
“我再重复我的用意,就是要把王惟养逼到倭国。”
为了封住辅的继续追问,转更加强语气。
“坦白说,我想看看这个不是以得道的留学生身分、而是会方术的奇怪唐人回到倭国,在祖国会如何厚颜薄耻呢?”
既然落雷的元凶是王惟养,将其与安禄山的动静连结,河边转与司马辅的利害显然不同。如果辅向广平王报告,惟养早晚会被束缚,然后接受盘问,那现在应该就不是渡日的时机。
“很不巧,王惟养好像已经脱离哥哥的掌握了。”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来你这里之前,我派三郎去惟养那里。然后如此告诉他。朝廷因落雷事件而怀疑到你头上。如果不想被逮捕,最好尽快离开长安前往扬州。安将军的事完全是没有这回事,你做错了。”
虽然口是心非,转丝毫没有露出歉意。
“如果经过广平王的裁量,多少会派些追兵。如果惟养是像哥哥说的乖僻者,他会乖乖地去有遣唐船等着的扬州吗?”
“如果是这样,就让广平王优秀的部属把他追赶到扬州。”
下起猛烈的大雨,暗如傍晚时分的庭院在瞬间出现闪光。接着立刻也响起可怕的雷鸣。
安禄山在崇仁坊的大宅邸出现未曾有的大落雷,耸立的五层楼阁被烧落的报告在数刻之后传遍长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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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买来的大小鸟笼约有10个,当转把它们挂到“河家”的屋檐时,淡红色长裙飘动的素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我刚才送道长到春明门。他要我转告转先生,他由衷地感谢你。”
素娟在城门送别的道长就是王惟养。惟养被拘禁在广平王的别墅10日,5日前恢复自由之身,这天他离开长安。
“有什么好感谢的。”转没有让素娟听到,他在心里谩骂。虽然从转那里得知有被逮捕的危险,惟养还是没有离开赵家,结果遭到广平王的询问。由于惟养坚持不知道进奏院落雷等事,虽然进言要逮捕的司马辅非常着急,但出乎意料地他早早就被释放,只能说他真是鸿运当头。
广平王命令皇室雇用的方士作出能发出大雷鸣的“万雷筒”,却始终无法成功。照转的说法,是因为方士的功力不足。
落到安家的巨雷也对惟养有利。那样的落雷应该不是方术引起的。因此,进奏院一连串的落雷不是惟养的作为,而被视为上天的警告。
广平王释放了惟养,另一方面派人留意安禄山与其管辖的进奏院、以及长安住宅三个地方彼此间的联系,且要身旁的辅不可怠于秘密监视。“早晚必有一波乱起。只要皇帝陛下对安将军的信赖没有动摇,即使是广平王也只能静观其变。”弟弟的说明令人觉得厌恶。因落雷的关系加强对安禄山的警戒可说是收获吧。
“王道长之所以离开长安,目的是要总整理其所学的方术。他有意赴日,转先生总算也可以安心了。”
素娟露出开朗的笑容仰视着转。
3日前,惟养突然说出去倭国亦无妨的话,让转颇感惊讶。当然,不是因为他畏惧冤罪之恐怖。大概是因为他力主人会转变,想亲身实践吧?
“对了!提到方术,王道长要我保管这个东西。”
素娟拿出来的是一束细长的金属丝。拉直的话约有2、3丈。
“好像是特别方术使用的道具。转先生请务必要接受。”
素娟边递出金属丝,边以没有顾忌的口吻补充一句。“它的正确名字叫‘招雷针’。”转不由得咬紧下唇。大落雷果然也是惟养的杰作。
“万雷筒”在安家公开时,惟养就把这个“招雷针”挂在楼阁吧。转不是方士所以不知其构造,但顾名思义,“招雷针”一定能招来真正的雷。
不过,惟养为何要兜圈子告诉他这件事呢?明知转怀疑惟养与雷脱离不了关系,是打算揶揄他吧?果真如此,转从一开始到最后都被惟养愚弄了。当那个男人开始说出巨女的故事时,我为何不气得青筋暴露呢?事到如今,转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气愤不已。
“虽然王道长的性情有点古怪,但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人噢。”
不管是如何让转生气的男人,对素娟而言,他是恩人。听说服用了惟养所给的药,姑娘母亲的身体大致已康复。
“当然!他也会当代第一的方术。能够的话,我想追随道长,当他的弟子。”
留下不见得是开玩笑的话,素娟踩着轻盈的步伐回去了。让人会联想起舞姬的背影,与转所记得母亲的身体重叠。不过,不是在扬州与父亲相遇时的母亲,而是恢复到天生之美后的母亲。
惟养所说可笑的故事、像怪物的胡人巨女,不是他人、正是转的母亲。母亲被丢入大海后,与被折断的帆柱一起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将在波间漂流的母亲绑在帆柱,因而救她一命的年轻傔人正是转的父亲。
如今双亲都已在另一个世界,知道船上所发生事情的人,在唐国只有河边转和王惟养即藤原靖继。王惟养说在扬州听到的故事,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母亲应该是不会泄露这个秘密。如果父亲坦白说出,那对方一定就是主人靖继。
九死一生的父母千辛万苦地回到长安,不避他人耳目地在一起生活。没有人发觉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到常人体型的母亲就是使春风楼名噪一时的巨女舞姬。
父亲变成藤原靖继之傔从的经纬不明。不过,转相信是因为父亲的豪胆与诚实之故。
转虽然走进帐房,但并没有在做手边的工作,只是陷入沉思中。不久后,越过转的肩膀,传来三郎不高兴的声音。
“女人已经回家了吧。不要一直都这么窝囊嘛!”
“你在我背后,怎么知道我的表情?”
“你不是在擦镜子吗?”
三郎绕到转的前面,轻视地说道。他的口才是很好,不过外表依旧纤细、幼稚。由于坚持父亲是上回的遣唐使,三郎的母亲故意欺瞒年龄。针对这件事,弟弟辅等人曾在暗地里指责。
或许三郎的父亲不是倭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转已经照顾这个小孩5年了。三郎已经在“河家”生根了,所谓出身的原根等,对转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对三郎本人而言,终其一生可能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穿过转之脑海的是王惟养被太阳晒成红黑色的脸。经历30余年的异国生活,随着岁月而转变的惟养如今已年迈。连在唐国应该已深扎下的根,现在开始逐渐摇晃。这时频频想起的该是与海的彼岸国度系在一起的另一个根吧?
或许王惟养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曾经在倭国出生、名叫藤原靖继的事。这就是符合那个男人的乖僻作法。河边乙狩的儿子转正是最适合的人物。
“这一束金属丝是做什么用啊?”
三郎看了一眼帐台旁边惟养所留下的东西,然后鲁莽地询问。
“啊!这个啊!”
说是方术的道具未免过于单纯,转心情舒畅地把它拿在手上。
“我也不太清楚……嗯!改天好好地试用看看。”
对于脱口而出的话最感惊讶的莫过于转自己了。
——万雷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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