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睡莲》的作者近藤史惠,1969年5月20日出生于大坂市。大坂艺术大学文艺学科毕业。1993年以在无人岛露营发生杀人事件为主题的《冰冻之岛》一举击败贯井德郎代表作《恸哭》,获得第4届鲇川哲也赏。是一部典型的解谜推理小说。
之后,陆续发表的《睡老鼠》、《花园》、《飘落的遗品》等都是解谜为主题的作品。
《夜晚的睡莲》是主角加古川的视点,写一对画家情侣,即加古川与大江衿子,离开日本来到巴黎,住在破旧公寓,过着无赖生活,从日本带来的钱即将用尽的某一天,两人发生争吵,衿子离家出走。这天晚上加古川徘徊闹区,带回私娼;不久衿子回来,看到加古川与女人在一起,即再离去,翌日刑警来告知加古川衿子跳河自杀,但是……。这也是一篇“意外收场”取胜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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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对睡觉就不在行。
不管是哪时候的睡眠,肿胀的关节总是发痛。所以看到加奈这样安安稳稳地睡着,我不得不心生嫉妒。
加奈。
像蝉的呜叫声似的,微弱的名字。
她现在我这一生未曾流连的安静彼岸呼吸着。
再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吧。
加奈。
因为,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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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让我辩解,我可不会让你有什么花都、艺术街道印象的。
类似风景明信片那样肤浅的街坊等等,简直就是狗屁。我和衿子,不为什么,就只为憧憬自我堕落的生活,来到这个巴黎。
巴黎就像预想中的,满是灰色尘埃的街道。巴黎的地铁,不乏东方人种的乞丐。因为不懂得语言,我们避居日本人糜聚的区域,落脚18区租赁来的旅馆。在狭窄微暗的房间里,我们日夜晨昏拥抱纠缠着。
在巴黎,唯有过着欢爱纵欲狂乱的自我堕落生活,才能支持我那落拓画家的自尊心。
因为法郎暴贬的缘故吧,有个五百块,竟也能够过它几个月。虽然那钱是过去在日本辛苦工作存下来的,知觉着那里将产生的矛盾,我们无法冷静。
可是魔都确确实实开始责罚我们。尽管我们不抱任何期待飘洋过海而来,却被这不抱任何期待的心绪给伤斲。当我阐释不做画的理由时,浪费时间的焦虑,却让我全身像是发痒着。
空气里只弥漫着像是要令人作呕的便宜杜松子酒、盖子硬痂了的油画彩料。当床上开始一点一点堆积着绵絮和毛发,我终于向衿子抡起拳头。
“我受够了!”
扯着像是破裂的声音,衿子从屋子里跑出去。
战火的开端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谁来做晚餐后的清洗工作?从这句话起了个头,不知不觉中彼此开始无意义的攻击辱骂。
我将翻滚在床上的酒瓶软木塞给踢开,没有气力地瘫坐在床上。指缝间有好几根衿子的长发。而她的指甲里定然也遗留着我皮肤上的细胞。
当情绪缓和下来思考这等事时也颇能释怀。我不知不觉地只将自己正当化了。
若是硬要把殴打衿子脸颊、拉扯她头发视为理所当然的家常便事说成磨练感觉、或是画画,那话又说得太扯了。
揪扯开酒的瓶盖,倒入喉咙。像是馊了的气味满溢着鼻孔。若是高级的酒就会是人间至福的香味,只值二法郎程度的便宜货,活该是腐败了的葡萄气味。强忍住欲呕的姿态喝下去,拿着酒瓶,走出玄关。
下了没有任何人愿意清扫的旅馆楼梯,我往外走,虽说是5月天了,这都市仍冷冽得少不了外套。因酒精而发烫的身体,被这夜风摧残着。
搭乘经由新加坡的船只,边让跳蚤咬噬,来到巴黎。3个月了,我们像是被闷煮坏了似地变得无望。但也不想回去。留在这里只因为想将自己和日本那些舔着伤口的落拓画家们隔绝开来。
或许仍生着负气离开、一付要让我担她心的衿子的气吧,我往蒙马特山脚下的欢乐街走去。
蒙马特是条怎样都想像不到似地,从灵魂微妙之处拔去生疏日本人的一切的街道。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我的脚已经非常习惯这条道路,再怎样阒暗的甬道我的脚都认得。
彷佛散置着宝石的道路。我往那愈是装饰愈显一股贫乏气味的街道黑暗方向直直走去,一边无感地推开像是笨重物体偎依上来的妓女们。
诱引我进去的是一家悬挂着“喜剧 黑貂”招牌的小小脱衣舞娘的表演小屋。弥漫着像是洋葱味道、有着低低天花板的观众席里,人影散落。我一边让眼睛习惯黑暗,一边挨近靠近舞台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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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奈在那里。
红艳艳而单薄的长袖和服,一条腰带勉勉强强地裹住她。抹满了油的黑发挽于脑后,她半蹲半坐着,身体的底奥都让观众给看尽。男人们的目光让绯红的和服长衬衣内的一点吸黏住。彷佛那里就是东洋神秘之所在。
她像是非常麻烦似地伸出瘦骨嶙峋的脚,往另一个方向蹲坐着。随着这样的动作,男人的视线像波浪般摇动。该附属在这猥亵场所喧哗中带着苦涩的乐队演奏、以及色彩缤纷的灯光都付之阙如。只有阴郁的表演节日。舞台上的东洋女孩,成了法国男人们妄想的温床。
——被拐骗来的。——
——日本的、——
——娇小的、——
——橙色的、——
——东洋的柔顺女孩。——
——好可怜唷、——
——尽管这样、为什么——
——会被拐骗来呢。——
是注意到无声的喃喃自语吗?女孩像是睥睨着观众席,突然紧闭起脚来。
那动作像电流似地击中了我。
不拯救她不行。
没有意义的冲动。被驱使似地站起身来,我跳过低低的椅子跑近舞台,用肩膀扛起因惊愕而张大眼睛的女孩,夺走她。
我以为会有一群人过来殴打我,观众们却拍手兴奋着。背后响起Bravo!的叫好声,我扛起像死鱼般没有反应的身体逃出屋了。忽然我回头一看,小屋的招牌上写着。
离开小屋不远的甬道里,我将女孩放下,稍事整理凌乱的衣服。她没穿搭配和服的布袜,却穿一般的白色短袜。
突然,女孩像是崩溃掉似地笑着。
“我已经不能回去那里了。老板一定气死了。这下我混不到饭吃,定然要饿死路旁。”
她一边嘻嘻地笑着,好不容易挤出这仅有的话。单眼皮的小眼睛里婆娑着泪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说了“对不起”。
她像是吃了一惊似地停住嘻笑。彷佛刚知觉到我是个日本人似的。她用她那有着焦黄色污垢的双手缠住我的颈子。
“好了,不要在意了。我是被拐骗来的。可是,真厉害不是吗。真正的诱拐呢。你是真真确确地诱拐了我。”
我心想那是抢夺不是诱拐,可是对她而言,那样的事怎么说都可以吧。
我走到大马路上拦了一部车子。她像似极通人性的小动物缠挽住我的手臂。
女孩自称加奈。
我没问她名字。在这龙蛇杂居的混沌街道上,她的依据并非名字这样的东西,而是细微却有重量的皮肤质感吧。
俩人纠缠着身体似地登上旅馆的阶梯。幸亏衿子还没回来。加奈看着晚餐吃剩的法国面包和火腿,璀璨的眼里流露出饥肠辘辘的神情。
正当加奈边舔着手上的奶油,边喝着牛奶时,我确认着她的肌肤。尽管那时她正在吃东西,她也没拒绝我的抚摸。
老实说,加奈对我而言,无过是肉体欲望的存在。感觉上好像怎么粗暴对待都不会损坏似的,可以胡乱搞她。和衿子不一样,我感觉她像是没有人格。她那拥有无尽男人经验和堕胎经验的小腹。就在做爱高潮的同时,她还会去注意一下枕头边的闹钟,好可爱。
不在意天是否亮了,我把她压在身体下面。加奈一付不知道要起来还是要睡觉的模样。
突然我身后响起金属的声音。门上的手把铿铿锵锵一阵响,门被推开了一点。
是衿子。
我和衿子的目光相遇。我知道她讶异地停止呼吸。
遇到这么个尴尬场面,男人能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加奈伸了伸僵硬的身体,把脸转向门的方向,用一付“怎么样”的表情看着衿了。接着“碰”的一声横倒在床上。
那彷佛是信号似的,门被关上。咚咚地响起下楼梯的声音,随后是尘埃落定似的寂静持续着。
我愣愣地盯着她离去的门,却全然没有浮现追上去找她的意念。她比我有钱。真的想回日本的话,只要我点头答应,她随时可以回去的。
我将脸转向一脸没事样子的加奈。
这时候我也没心情再办那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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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中午前已然满足对睡眠的饥渴,我精神百倍。
大概两点左右,一阵激越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好,我马上开门。”
我迷糊地用日语那样回答着,放任凌乱的床不管,就开了门。
走廊上站着几个法国人和一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在我提出滞留许可证时碰过面,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他是日本大使馆内的年轻职员。
“对不起,请问各位有什么事?”
虽然对他微笑,他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后面站着的几个法国人,很显然地有警察混在里头。
“是加古川先生吧。请问和你同居的大江衿子小姐在吗?”
“她不在,她昨晚出去了。”
为了不让他们注意到屋子里面床上睡着觉的加奈,房门只开一点点。
大使馆的男人快速地向年龄相仿的法国人说了些什么。蓄着白色胡须的法国人则沉默地点了点头。
“找衿子有事吗?”
大使馆的男人难以开口似地看着我的眼睛。一付显然不要告诉我比较好的样子。他下定决心似地抬起睑。
“今天早上,圣马罗坦运河上发现一具东方人的女性尸体。我想是大江小姐的可能性非常高。可不可以去警察局一趟?”
瞬间,我感觉像是喝了炸药,从脖颈部喷出汗水。
侵入者像是等待我讲什么话似的。
最后我只挤出这点话。
“请等我一下。现在,我需要收拾一下。”
阖上铁门我喘着气。
身体里头心脏像是要炸裂开来。
加奈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衿子死了,我要出去一下。”
尽管就这句话她是不可能了解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什么也不问,觉得稀奇地看着笨手笨脚穿衣服的我。
“在我回来以前,你这里等我好吗?”
“好。”
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以方才的姿势等待着!
“车子都准备好了。请快一点。”
所有的人陆陆续续走下昏暗的楼梯。我突然停下脚步,叫唤走在前面一点的大使馆男人。我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是意外死亡吗?”
男人转身,所有的人都停住不动。
“不,是自杀。有目击者看到她纵身跳下运河。”
看来我抽到的是张下下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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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警察局微暗的某一房间,我只看到床。
带着浓重鼻音的警官想和我沟通什么,都透过镰田这位大使馆的男人翻译。
多半是既定侦讯的样子。昨晚吵架的原因啦、来巴黎的种种事情啦,他全都要盘问。我边觉得自己的立场很是不利,边照他所问的回答。
衿子,叫这名字的恋人,在日本我认为是无可比拟的亲密可爱,现却溶于水中似地消逝。仅管如此,我还是简单地放弃了。也不打算责怪自己。
镰田只顾着对年长的警官说话。蓄着胡须的那位警察轻轻颔首走出房间。镰田转向我。
“今天到此为止。辛苦你了。我想日后还需要联络你,请留在原来的地址,不要搬离。”
“嗯……”
“什么事?”
“都没有确认遗体什么的,这样妥当吗?”
他略有难色。
“因为是意外死亡的尸体,所以已进行解剖了。可以帮忙确认遗物吗?”
不久,刚刚的那位警察手上拿着什么走回来。粗鲁地把东西横在我眼前。用严厉的语气不知和我说了些什么。
“这是死者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有印象吗?”
听着镰田说话的声音,我却无法回答。眼前因泪水而模糊着。啜泣中我好不容易说出我的想法来。
“这是衿子的戒指,没错。”
那是一只将银编成细丝般模样的奢华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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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黄昏,我回到家。
和我离开时一样,加奈仍横躺在床上。注意到是我,她将很薄的毯子掀开到鼻子。
我凝视她的脸。
为了确定似地,我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衿子死了,我的恋人。”
她瞪大湿润地好似要渗出液体来的眼睛。那彷佛是熬煮过的焦糖颜色的眼睛。
她因恐怖干涸着嘴唇问:
“谁杀的?”
“是自杀。昨晚在那之后,她跳下圣马罗坦运河。”
加奈的眼睛瞬间又睁得更大。像是要确定我话中的意思似的,她眨了二、三次眼睛。接着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不可思议的氛围弥漫,像是突然失去兴致似的,她闭上眼睛。
从此之后,我和加奈开始奇妙的同居生活。
警察和大使馆的男人,那之后又见了两次。衿子的事件虽然以自杀结案,但在我屋里看到游手好闲的加奈,像是推测到了大致的事情似的。
当我整理衿子遗留下来的东西时,我十分愕然。我们的存款竟然那么的少。在马赛以日币兑换来的几千块法郎,现只剩下一张百元新钞和几张十元钞票。因为钱的事我都交由衿子在处理,我并不了解。我们已经穷到快走投无路的地步。
衿子在日本时,常常把我画的画或是草稿本上的画页全部撕破丢弃。虽然非常心痛,却也莫可奈何。在我的根本里,加奈已然进驻。彷佛在因营养失调渗出血液的牙龈般的贫穷中,新的生活让人苏醒了过来。
每天、每天都光吃马铃薯。衿子带来的几床丝绸被单和备置的家俱都被变卖来付饭钱及缴房租。过去的种种我都停止去想它。
还有,我又开始画画。
我在油彩中涂上透明的小串珠,在现今画好的肖像图上以喷漆描画水滴。
加奈绝不为我制造麻烦。
她仅仅在书本的插画上,用色铅笔涂上颜色或是沉迷在木制的小拼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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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6月中的事。
加奈经常想吃用玻璃纸包着,而里面是巧克力口味的奶油杏仁糖,因为是要买给加奈吃的,所以我会稍稍奢侈一点。那泰半是我购物途中,在论斤秤两的糖果屋买的糖果,但是全都不合她的意。
“不是这个。”
她不高兴地说,把脸扭转一旁。
那明明是她指定要的糖果,她却总是说不是她要的那一种。
那天,她也是因为我买回来的夹心糖的包装纸不是蓝色的而情绪大坏。像是被我的愚钝给弄得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
“好了,我自己去买。”
她紧紧地抓住仅有的硬币,下了楼梯离去。那一天,她没有回家。
我也睡不着觉。
如果被拐骗了,我尚且能够理解。若是她携款潜逃的话,我还会把它当成笑话大大的嘲讽。毕竟她只带走区区的几十分法朗。
我当然并不爱她。只是一想到她是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条街上,我身体就颤抖着。
我想,万一她像衿子那样。看到我和加奈在一起,孤单一人的恐惧,让她纵身跳下黑暗的运河……
我边咬着嘴唇,整晚一直边想着加奈的事。
隔天的傍晚她才醉醺醺地回家。好几次要开口问她整晚上哪里去了,我都吞忍下来。加奈身上穿的不是我买给衿子的退了流行的衣服,而是薄布料花朵图案的上下身成套服装。
“真的好累喔。”
她打哈欠的同时喃喃说道,然后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地钻进床褥。
我站在床边,不带情感地这么说:
“要不要换上睡衣再睡?”
她扬起一边的眉头看我。但是并不拂逆我的话,俐落地把衣服脱下丢到一旁。换上旁边洗涤好的运动服。我朝向她的背后,装做平静地问:
“那是怎么一回事?那衣服?”
“买的啊。女孩子不喜欢一直做同样的装扮啊。”
“哪来的钱?”
加奈没有回答我。我回过头她已然睡着。
结果到头来我像是抱着令人无法置信的爆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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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我怀疑我的耳朵。加奈毫不在意地又重复了一次。
“2、3个钟头,随便你去哪里都好。”
“你要干嘛。”
“我有朋友要来。”
这个病态且没有气力的女人会有朋友,我一点都不相信。真的想想有可能的话,那朋友一定是男的。
“说是6点会来。大概到9点吧,请你去别的地方。”
“加奈你去别的地方跟对方见面就好啦。”
“我不要。”
“我不能留在家吗?”
“不行。”
我孤立无援。明明都已经快6点了,她头发也不梳一梳,只是盘腿坐在床上。瞬间,我心想,应该不是男人吧。但随即又改变看法。加奈的打扮没有一个准则。有时候一天要洗上三次头,有时则一个礼拜让它脏着,像极了下水沟的老鼠蓬松着。对加奈而言盛装打扮只是一种娱乐。要她为男人而盛装打扮是不可能的。
“喂,马上就6点了喔,你赶快闪人吧。”
被这么一催促,我无奈地站起身子。朋友不见得就是男的,我安慰着自己。
当我走出房间,下楼梯途中,撞见一名法国男子。那是留着如枯草般头发、矮小的年轻男人,他神经质地扬起眉毛,小声地喃喃说着“对不起”。两手怀抱着黄色蔷薇花束。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看。他一脸像是不高兴地走上楼梯。我钉在那地方动也不动。我听到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那声音正是从我房间附近传来。
我走到街道上。将身体靠在对面药房的墙壁上,瞪着我房间的窗户附近。灯亮着。
药房瘦瘦的老太太走出店门,边疑惑地打量着我边走到街道上。我半张着眼睛,继续盯着窗户。点灯夫手上拿着竿子为街灯添上瓦斯。
回去该怎样把加奈臭骂一顿?要把那个自甘堕落的女孩赶出去吗?光想那些就把不愉快的时间给打发了。好几次我嘴里小声地练习着要臭骂加奈的话。
附近完全地被黑夜所笼罩。街灯孤伶伶地照着微暗的石子路。
从旅馆传来蹒跚的步伐,刚刚那个法国人走了出来。他眼睛明显地闪着和恋人秘密约会后的奋扬神采。
男人空着手。像是醉了似地摇摇晃晃,根本没注意到我就往对面街道离去。
我房间的窗户很快地被打开。加奈疑看一会,确定好对面的街道后,从窗户扔出什么东西后,又碰然地关上窗户!
黄色的蔷薇花束掉落在石子路上。柔弱的花瓣瓦解似地飞散在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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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打开门时,她边玩弄着窗帘,边向外望。
她略微地看了我一下,又将绋绯红的脸颊靠在玻璃窗上。我变得怒不可抑,却也没说话,胸臆中反复涌现的咒骂话,凄惨地失去了力量。
但是当我看到电话机旁边的百元法郎纸钞时,我随即爆发地叫囔:
“卖淫!”
她马上倒在床上。既不闪躲也不保护身体。她慢慢地抬头看着我。
“买淫?”
加奈露齿而笑。
“你还好意思说那种话。谁叫你没有钱,谁叫你不工作。”
接着她把我打得落花流水。非常理所当然似地。
“我啊,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喜欢吃好吃的东西。最糟糕的是,连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都要不到手。”
我蹲下身体哭了出来,她抱住我的头抚摸我的头发。
“不要哭,不要哭,我只是为了钱才跟那个人睡觉!”
“那么,加奈,你是说和不认识的人睡觉是你的工作?”
“也不是不认识。他经常去看我的舞台表演。”
“一样啊。那也是你的工作吧?真是很棒的工作呐。”
加奈是认为我的说法很奇怪吗?她笑出声来。接着她恢复认真的表情盯着我的脸看。
“是啊,那是我的业务范围没错。你放心吧,我可以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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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怎样啊?”
我那样询问,加奈若无其事地回答:
“他叫G.B!”
会有笨蛋蠢到把自己的本名告诉妓女,这种事我倒是还没听说过。
G.B每个星期的同样时间都会过来,偶而会撞在一块,男人们不免慌乱不自然,加奈人却一付没事样。
看来G.B远比加奈所想的砸了更多的钱在她身上。每星期他都带来许多花或是便宜的首饰送她。
有一天,被比平常要早些回到家的我撞见这么一幕。加奈坐在窗缘,让脚垂在半空中。G.B跪在她脚下,顺势吻着她小得惊人的脚。
先是加奈知觉我的出现。
“你今天早了一点呢。”
G.B像是要跳起来似地站起身。他用战战兢兢的眼神看着我,以一付要逃走的姿态离去。
“等等,你忘了你的上衣。”
加奈取来G.B破旧的麻制上衣披挂在他的肩上。G.B飞快地吻了吻她的小耳朵,递给她几张纸钞。
加奈像是难以置信似的,可爱地笑着。
那时候我倚着洗脸台,咀嚼着像妓女情夫般的苦涩心情。不,不是像。现在的我彻彻底底的,是妓女的情夫。纯粹的男妾的素质,我尚未习染。我咀嚼着那苦涩,那被乱切切得破碎的自尊。
我不可能求助家人的救济。衿子的事父母也知道吧。母亲非常喜欢衿子。既然不期待有收入,只好靠加奈养了。
但是加奈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养我。爱,这种字眼跟我们是无缘的。充其量下过是在异国,我们透过相同的语言彼此随便依靠罢了。
横竖加奈会发现养我这个麻烦是没什么道理的。还有,既然如此,她会屈从这个枯草颜色头发的男人手上可能性是很高的。何况,他和我不一样,他是爱加奈的。
那天晚上我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她打开G.B带来的巧克力盒,高兴似地递给我。我看都不看地,用缎带绑好塞进床上的枕头下面。
隔天午后,我抱了几张画出门。在日耳曼教堂附近,能换钱的东西都能交易。
我继续搭地铁往6区。在奥德翁站下车,我在街道上闲逛。这附近充满巴黎的妩媚。异国来的天真浪漫年轻人像是不得不被妓女般的妩媚给附体。
石造建筑物的暗影落在圣坦多列商店街。第一眼的感觉彷佛过往的行人都一下子冻结了。穿过圣茹琵斯路来到圣日尔曼教堂。路上停满违规停车的车子。街上满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
既然要找画廊的话我打算多参考几家路上的店。现在特别需要钱,因此只要能卖出两三幅画,得几个钱也就很棒了。
为了让情绪沉稳下来,我进了一家咖啡厅,挑了个面向马路的位置坐下来。为了消除疲倦吐了口大气,我饮着咖啡。
就在那时,我看到令我难以置信的事。
我扔下东西不管跑出咖啡厅。我推挤开无数的人。
我朝着目标中的背影渐渐靠近。在转角的地方,我抓住她的手臂。飘长的黑发转头过来,惊叫出声。
是衿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激烈地一再重复说道,那场面有些失控。我调整紊乱的气息边说。
“为什么?你不是死了吗?”
或许是因为衿子的尖叫声吧,周围开始众集围观的人群。衿子用手帕捣住嘴,接而挺身向人群说明:没发生什么事。那是一口令人惊叹的流利法语。
我们回到方才的咖啡厅。衿子开始啜泣。
“请从头开始为我说明一切。”
我冷静得让自己都有点惊讶。和加奈过尽荒诞的生活后,或许没有任何事可以惊动我了。
衿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非常后悔对你做出差劲的事。只是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我想不出其它的解决办法啊。”
“我不想听你辩解的理由。”
我冷淡的口气让她顿时畏怯,她立刻接着说:
“日本大使馆的镰田先生记得吗?”
我点点头。他是操纵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对我而言是容易想像的。
“当我跟他说,你沉迷于酒精又对我施加暴力时,他开始帮我想怎样让我逃脱你。计划是这样的:首先得让我消失。镰田向巴黎市警报告,有日本发布通缉的窃盗嫌疑犯潜居巴黎,请求当局协助。于是带着警察去找你。跟你说的是,因为我的自杀所以要听取案发前后经过,跟警察则说你是窃盗的嫌疑犯。由于是透过翻译,所以两边的说词都兜得拢。就算到了警察局,就连尸体也没看到,你也不会怀疑我是自杀了。”
就在当刻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学法语。就凭他们的片面之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接着我便从你的眼前消失。”
“所以现在你是镰田太太罗?”
她的胸紧缩痛着,细致的脸颊轮廓上泪水漫漫。
“落拓的画家跟驻法使馆武官,要选择是很容易的。衿子。”
她将脸埋在桌上哭。
“对不起,但是你也很坏。那天如果不是你带妓女回家,我是想和镰田分手的。可是你却带那个女孩子回去。你中了我们布好的圈套。”
布好的圈套?是什么意思?
“我买通了几个蒙马特地区的便宜妓女,要她们如果看到这个日本男人要想尽办法诱拐他,回他的住处睡。因为我要制造自杀的理由。”
“等等,加奈并没有诱拐我。她是我选择之下带她回家去的。跟你的圈套没有任何关系。”
她像是怜悯我似地看着我。
“你还不懂吗?我和镰田给了那附近几乎所有的便宜妓女钱。当然也给了那个日本女孩子。不管你的选择是谁,结果是一样的。”
我放心地坐在森林的长椅上。眼前有个睡莲密布丛生、像是要窒息的水池。
衿子所说的话完全地把我击倒。
根据她的说法,那条马路上向我依偎过来的妓女,所有的人都是加奈。哪里的黑暗巷道里也都站着加奈。心中都藏着叛变的秘密。
人根本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么自由。不管是选择还是不选择,都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难怪我们的积蓄会意外的少。还有被撕下来的草绘本上的页数。我了解衿子说的都是正确的。她花了几千法郎买通妓女们,衿子将画着我的画,彷佛是通缉令上的犯人像那样,在蒙马特一带发送。
夜幕低垂,浸墨了附近,独特的冷冽冻寒着皮肤。附近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已经够了。我想回日本休息了。
我盯着月亮照拂的池边,一一回想伤心事。
衿子巧妙地欺瞒了我好让我伤心。她竟会花那么多钱去雇用妓女、制造自杀的原因,做出伤害我的事,那种程度的疏远,令我难受。对那样轻易地就被蒙骗了的自己,我也伤心。衿子那气色红润的脸、漂亮清爽的姿态,让人难过。
尽想这些事令人痛苦,绕来绕去思考这些事的片刻,我看见了白色的睡莲。那睡莲在这个夜里,美丽得几近病态。我想看到这花朵绽放的瞬间。
我现在正凝视着彷佛将要绽放的花苞。我想当我看到这花开的瞬间后,我就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最让我痛苦的是加奈,现在正要背叛我的加奈,打从一开始就在背叛我。比起积极的衿子的恶意,被动的加奈的恶意更是伤害了我。
花苞像是瞪视着我似地坚决不开花。仅管那芳香是这样的弥漫着。
那厚厚的花瓣里确实仍隐藏着什么。
我大概会把加奈杀了吧。在她再一次的背叛之前。
加奈,你的欲望是没有邪恶没有计谋没有防备的。所以,我才无法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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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风,都从缝隙钻进屋子来了。”
经我那么一说,管理员老太太这才允许我把屋子里的缝隙糊缝起来。
我到药房买了扫除用的盐酸和名为贾威尔水的漂白剂,以及圆底很不平稳的长颈烧瓶。在回家的路上,我捡了一块红色砖瓦的破片。
我尽可能让它看起来是事故。和此相反的,我又想像美丽的杀人机械把她杀了。
买了一束人造黄蔷薇,并在香水店买了便宜的铃兰香水。
我将那些东西整理好后,放在洗脸台下。加奈看到那些东西时,不会察觉我的杀机吧?因为那些东西样样都一付非常平和的模样。
等一下只要加奈出去一个钟头就可以办事。
机会意外地提早来到。加奈说,一种她所爱用的,气味强烈的粉饼没有了,她想出去买,因为我不想陪她去她不很高兴。我推诿说我心情不是很好。
加奈出门后我开始准备。我将窗户关上,锁上了锁。我将洗脸台的流水孔塞住,把盐酸满满地倒注。将贾威尔水注入长颈烧瓶后,放在洗脸台上,用细绳绑着的砖块撑着让它不倒。到处是铃兰的香水味,浓到呛人的地步。
人造黄蔷薇插在长颈烧瓶上,为的是障念加奈的死亡。
最后将绑着砖块细绳的另一端拉到门的这一边,在离开屋子关上门前绑在手把上。
走出房间前往沙库雷·库鲁寺院附近的咖啡屋。东方人仍是吸引目光的存在。若说能做什么些许改变的话,就是充份的不在场证明吧。
将那两种类的溶液混在一起的话会产生氯气。加奈不久回到家后打开门,一拉动里面门把上的绳子,支撑长颈烧瓶的砖块会从洗脸台上掉下来。那样子一来,底部不稳的长颈烧瓶里面的溶液迟早会倒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氯气的气味自然会混和铃兰的香水味。更何况她的鼻子不灵敏。
那狭窄的房子马上就会充满毒气了吧。因为是平常的午后,邻居根本没人在家。加奈就在那没人注意的房间里,吸着有毒的气成为尸体。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起来。从刚刚开始我问了女服务生好几次时间,还改变好几次我点的东西。她会记得我吧?我应该不会被逮捕。
当我抬起头时,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过马路。是G.B。不变的仍是他那摇摇欲坠的脚步。
因为跟我们租来的房子呈反方向,我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不是去找加奈的?还是现在才刚见完回来?
我内心不由地有了不祥的预感。打算比预定要待的时间少一点。
尸体被别人先发现是还好,但是计画中的布置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
尽管想装出一付没事的样子,脚步却不由地加快了起来。我觉得和我擦肩而过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我。
在旅馆的一楼我被管理员叫住。她那不施胭脂不高兴的嘴飞快地对我说着什么。我猜她说的是缴房租的日子应该早在上个礼拜,我一付了解的模样点点头。管理人安心地又退回她的屋了里去。
我生硬地上了楼梯。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让我觉得惊悚着。
我伫立门外调整气息。
像是什么变质了的气味混着便宜的香水味。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打开门。
房间的正中央,只看见加奈脸朝下趴在桌子上。
我走进屋里。
为了不吸进氯气,我用手腕捣住鼻子。我绕了一圈屋子,把窗户打开。
在空气全然转换好之前,我身体动也不动。直到便宜香水气味几乎都消失后我才将窗户关上,我开始朝加奈的方向看。
加奈惊吓地抽动了一下。她费劲地将脑袋转向我。
是因为痛苦而咀嚼舌头吗?她的唇尖些微地渗出血来。那脸庞是有始以来最可爱的。
我靠近加奈。我将她那留着短短指甲的小手裹握在我的手里。她那薄薄的眼睑动了动后张开,她看着我。
“就只是工作上的唷。”
像是喘气似地只说了这句话。
那之后,激烈的痉挛袭击着她,数秒钟后,脑袋突然垂下。
她气绝身亡。我的手上仅仅只有一点指甲的抓痕。
我现在站在她的遗骸前。
加奈。
我杀了她。
她最后讲的那句话撼动了我。
或许加奈是真的爱着我的。也许她和G.B睡觉只是为了养活我也说不定。但是我已经唤不回我所做的一切。
我想起最初的夜,她将黄蔷薇花束扔掷窗外。那快速蔓延的忌妒和猜疑心让我亲手把加奈给杀害了。
幽会中不管怎样她都不在意吗?加奈为了我做了许多事。
我顿然无力地膝盖一曲跪在地上。我摇她桌下的脚。污秽的裸足。我将它裹在我的掌心,像G.B所做的那样亲吻它。
当我抬起脸时,我从桌下看得见洗脸台。
那光景怎样都令人难以置信。
长颈烧瓶颤晃着。瓶中绿色液体照耀着光芒。和我出门时并无二致。
圆底不平稳的长颈烧瓶尽管失去支撑,却仍好端端地直立着。只是一点点不安地摇晃着。
几十分钟了,这只长颈烧瓶偶然地不曾倒下。这是几百分之一,不,是几万分之一的或然率呢?
我呆然着。也为这令人惊悚的偶然感动着。在我回过神真正思考之前。
那么,为什么,加奈死了呢?
但是,就在那偶然的最后瞬间——
长头烧瓶猛烈地摇晃,就那样里面的液体倒了下来。
我急忙地站起来,我忘了自己人在桌下。
激烈的冲击袭击后脑部。
在昏眩的意识中,所有的东西都褪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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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外事故吧。”
“不会是自杀吗?”
“后脑部有被桌子撞到的痕迹。我认为是自杀。”
“但是这个男的会在爱人被杀死后,准备去打扫洗脸台吗?”
“他杀的可能性呢?”
“贾威尔水和盐酸都是他买的。药房的老太太记得这事。”
“很棘手呢。”
“困难重重。”
“喔,对了,这男的是不是见过?”
“就是那个啊,大使馆的镰田在调查他,说他是窃盗嫌疑犯。”
“啊,是那件案子?那案子办得很顺啊。”
“是很顺啊。”
“可是调查了半天,说是弄错人了。”
“这些混蛋日本人,搞不懂他们。”
“女的怎么样?”
“腹部有一道伤痕。”
“是这男的干的好事不是吗?”
“凶器不在房间里。而且管理员有目击到可疑的人物。”
“有缉察的对象。好像在这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钱。”
“弗罗李蒙很快就会把人带回警局。”
门被敲着。
“杀害女方的嫌疑犯带进来。”
留着枯草颜色头发,体型矮小的年轻男人畏缩着身体似地站起来。
“坐。”
男人东倒西歪地走到椅子坐下来。
“说出你的名字。”
或许是震慑于警官那傲慢的态度吧,男人嗫嚅地回答:
“纪尧姆·巴尔特。”
——夜晚的睡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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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