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四楼,除了高三年级,还有初三年级的毕业班。初三年级的那些毛躁小子,经常干些很白痴的事情,毕浪对他们一直很不屑。有天晚上,他又从湘公子那里听说隔壁四零一号寝室的学弟们居然在搞招魂仪式。
招魂,招的是人皮灯女鬼。人皮灯女鬼的传说在重开四楼后,也像被解封一般,开始在学生们中流传起来。现在,几乎整个四楼的学生都知道了人皮灯女鬼。
毕浪早就听说有这么一个谣传:如果四楼寝室的学生,进行某种仪式,再把一盏灯挂在门口,那么,那天夜里人皮灯女鬼就会被灯光吸引到那个寝室。谣传的真实性无法验证,因为从来就没人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
偏偏,初三年级的学弟们个个像吃了豹子胆,居然想见识见识人皮灯女鬼的模样。于是,当毕浪跑到隔壁四零一寝室时,那里早就聚集了不少好奇的男生。
只见寝室里所有灯都被关掉了,黑糊糊一片。有四个人围坐在地板上。一根根蜡烛随后在黑暗中点燃,微弱的烛光勾勒出四张模糊的脸庞,从昏暗中显影的还有画在地板上的一个星状图案。蜡烛整齐而有规律地分布在图案中。
周围十分安静。烛光燃烧掉呼吸的余烬。毕浪跟其他人一样,屏息敛气地看着房里那些表情肃穆的学弟。
其中有个参与者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之类的咒语,其他三人也跟着细声喃喃起来。毕浪听不清他们念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气氛很诡异,拥挤在身边的是一张张好奇和古怪的脸孔。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与此同时,盘踞在脊梁的寒意也霎时舒缓了许多。
规定的熄灯时间之前,毕浪看见四零一号房门口挂了一盏灯。
那盏灯挂了一夜,毕浪早上赶下去早操前还看见它亮在四零一门口。
午饭后,他跟萧南说初三年级那些小子真是吃饱了撑着,居然搞招魂这玩意儿。他这么轻蔑地说着,走出食堂门口,一脚踢飞垃圾桶旁边的塑料罐。塑料罐啪嚓啪嚓地滚出老远。
萧南笑他干吗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学弟们也是无聊玩玩罢了。难道真有人皮灯女鬼的魂被他们招到吗?
虽说如此,毕浪还是对那些“90后”的小屁孩嗤之以鼻。
在回到宿舍楼的小径,他们遇到Kelly和唐婉。Kelly冷漠地看了毕浪一眼。那种目光仿佛扎满了碎玻璃,很有伤害性。
唐婉似乎也听说了楼下招魂的事情,拉着毕浪的手不放,问个不停。毕浪这时很有才地想起了一句成语: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唐丫头根本不是关心四零一的招魂仪式,而是在对他实施性骚扰嘛。
毕浪笑得很勉强。
“要是真有人皮灯女鬼跑到四零一寝室,那些臭小子到时候就有报应啦!”他略带讽刺地说道,看了Kelly一眼,只看到她漠然的侧脸。
唐婉故作惊吓状:“人皮灯女鬼不会跑上五楼吧?我害怕。”
“不会吧。人皮灯女鬼好像只能在四楼游荡。”毕浪想了想说,“一个人死了,如有什么心事未了或是怨恨难平,灵魂大概就会被困在惨死的地方。”
萧南抛过来一句:“毕浪你说话好有才哦。”
毕浪佯装愤愤不平:“拜托,我不是那么烂好不好。”
这行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宿舍楼门口,一抹身影突然跃至眼前。他们愕然停住。一个人凭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似乎吐出舌头笑了笑。就像我们经常碰到被别人突然冒出来吓一跳的恶作剧——倘若如此,倒也无妨。但那个人却是凭空冒出来的,出现得那么突然,把所有准备走进宿舍楼的人都吓了一跳。女生们的尖叫在三四秒后便强烈地震撼着耳膜。
毕浪看见,那个男生双脚悬在半空,他在那刹那想到了天外飞仙这种纯属虚构的人物。待定神后他发现男生其实是被一条白色的绳子挂着,所以出现了男生在空中飞的幻象。
男生是吊死在他们面前的。
发现这个时,唐婉尖叫一声,昏了过去,Kelly也吓得脸色煞白,直往后退。毕浪拉着呆若木鸡的萧南,退到围观的人群中。在场的学生们都吓坏了。毕浪这时才彻底地看清楚,那男生竟是隔壁四零一寝室的其中一个学弟!
只见尸体脖子上缠绕的白绳一直从楼顶上挂下来。原来那是安装在楼顶的接收天线。由此可见,那学弟是在楼顶不小心失足坠楼的。但这事发生在招魂仪式的第二天,也未免太巧合了,更何况,极少有男生会不顾忌经过楼上的女生寝室跑到天台上。
不管怎么说,招魂仪式似乎真的灵验了。
是人皮灯女鬼出现了?
还是只是一宗意外事故?
毕浪转头看见围观的人群中,四零一寝室剩下的三个男生被吓得脸青唇白,身子好比秋天的落叶发抖得十分厉害。
当天晚上,教导主任和老师专门对四楼寝室的住宿生做了心理辅导。名义上是心理辅导,实则是用带有强烈警告的语气训示他们不准乱说话,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这玩意的。
课间,Miss柯在教员室批改试卷。有一份试卷错漏百出,当看到试卷上的名字写着毕浪,Miss柯想象着那个阳光少年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她把原本59分的试卷改成了60分。
这时有一位老师急匆匆地经过她的座位找到了教导主任。
Miss柯侧耳细听。
那位老师说四零一号寝室的三个男生都提交了退学申请。
四零一寝室三个学弟申请退学的消息,毕浪在食堂里从湘公子那里听说了。
“后悔了吧!”他幸灾乐祸地撇嘴道,“有什么不好玩?居然拿人皮灯女鬼开玩笑!出事了才知道害怕,一群蠢蛋!”
“他们真相信有人皮灯女鬼啊?”萧南挑起一块马铃薯片放在嘴边,不可思议地看着毕浪。
毕浪立刻用筷子敲着桌面反驳:“萧南大哥,真的有鬼呀好不好!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个男生吊死在宿舍楼前的模样多恐怖!”
“可我觉得那更像是意外。”
“算了,算了,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啊。”
毕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Kelly和唐婉端着餐盘从那边走过来,在萧南招呼之下,她们坐了下来。湘公子似乎对唐婉有好感,不过唐婉懒得看他一眼。
话题继续回到人皮灯女鬼的身上。
湘公子说,那三个男生肯定是害怕人皮灯女鬼,所以才退学的:“这四楼啊,实在很奇怪哦。”
“你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毕浪看着湘公子问。
“就是厕所里的气氛怪怪的,走廊总是很阴冷的感觉,还有一次……”湘公子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变得阴森森的,这让众人瞬间感到气氛压抑起来,“那个晚上,我去厕所的时候,居然发现张天游在跟冲凉房的镜子说话呢。”
“啊?”毕浪说,“他在跟镜子说话?”
不,不是镜子!也许张天游是在跟镜子里的人皮灯女鬼说话。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让毕浪有点头皮发麻。
同时,唐婉插嘴问:“张天游是谁?”
“就是有点神经质的家伙,自称有阴阳眼哦!”湘公子忽然发现了正走进食堂的张天游,赶紧指给唐婉看。唐婉随即也想起来地大叫道:“哟,原来是他。”
“怎么?你也认识他?”萧南好奇地问。
唐婉点了点头,回忆起往事:“我读初三那时,他就跟我们同班呀。对吧,Kelly?”
Kelly点了点头。唐婉继续说:“我记得他后来因为精神病被送去医院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呀。”
“精神病?”毕浪好奇地问道。
“是呀,他那时经常在课堂上发神经,说看到鬼什么的,搞得人心惶惶呢。”
大家交谈着,突然发现远处张天游用神经质的目光望过来,于是谁也不出声了。
好像觉得他看到有什么就坐在他们当中似的。
这里是哪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种地方。周围一片漆黑,身边像是弥漫着孤冷的雾,让瞳孔里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迷离。渺小的恶毒扎根进空气和墙壁里,黑暗中,仿佛会随时伸出无数只瘦削的枯手,把人拉进黑夜的深渊。
他在黑暗中茫然地张望,看不见什么,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悲凄的哭泣声。那声音牵引着他的脚步,慢慢地沿着楼梯走上去。在阴冷的走廊里,他看见了光。那团微弱的光混沌地存在漆黑中,随时都会熄灭掉。
他慢慢地朝那光走了过去。
那声音仿佛在召唤着他。
但是,当他听清楚那声音的内容后,他蓦地停住了。那声音竟然是在说:“我死得好惨……死得好惨……”
而那团光,不再静止不动,反而是带着逼人的气息向他飘了过来,映亮了他惊恐的眼睛。他吓得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忽地飘至跟前。女鬼低着头,长发把整张脸都遮住了,飘起来的发梢掠过他鼻翼下急促的呼吸。
他的心脏似乎彻底僵硬了,不会跳动,他的身体也变得很冰冷,每一段骨节都难以活动。
只见那女鬼慢慢地抬起头,长发飘开,恐怖的脸庞渐渐地显露出来……
他在这时惊醒了。天色已亮,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毕浪看了一下枕头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迟到了!
匆匆赶往教室的毕浪在教学楼下被教导主任捉个正着。
惩罚是绕着操场跑十圈。
平时来说,就是让毕浪跑一百圈他也愿意。这也是逃避上课的一个好方法,所以每次被罚跑,他总是跑得很慢来消耗时间。况且,毕浪唯一的优点就是体育好,校运会上也曾得过长跑冠军什么的。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觉全身乏力,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可能是因为刚做了一场噩梦的关系,他边跑着脑海里边回放着那个噩梦的种种景象。
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在黑夜里出现……
他越想越感到寒风凛凛,脚步越来越沉,空气中氧气含量似乎在大幅地减少,脑子供血的速度几乎停滞,类似于麻醉般的轻微眩晕使他摇晃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像。
他的前方似乎出现一个垂着长发的女生。
那女生,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嘴角下那颗熟悉的美人痣……
毕浪眼前一黑,晕倒在操场上。
他不太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中,耳际似乎有风疾走在天地间的声音,大块云彩携带着阴暗的影子从城市上空飘过。再后来,他感觉到干燥的嘴唇受到了温柔的滋润,肺腔突然被输进了许多带有清香的空气。
好像有个美丽的声音在轻轻地询问:“你怎么了?”
毕浪从校医室回到教室,正好是上Miss柯的课。他刚走进去,全班同学都看着他和Miss柯哄堂大笑起来。Miss柯也在笑。毕浪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回到座位,同桌抛过来羡慕和崇拜的眼神。
“真有你的呀!毕浪,能让Miss柯帮你做人工呼吸!怎么样?和Miss柯Kiss一定很过瘾吧?”
原来,刚才是Miss柯帮他做了人工呼吸。
只可惜,当时他晕掉了呢。
初吻啊——
课后在走廊和萧南聊天,话题并未过多地纠缠在Miss柯的嘴唇到底软不软这个点上。毕浪更关心的是,他在晕倒前见到的那个女生,嘴角下有颗美人痣的。
“哎,萧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顾心萱的女生?”
“谁?”萧南疑惑的表情似乎是答案了。
毕浪也没继续问下去。他心里在想,那个三年前失踪的顾心萱是不是嘴角下有颗美人痣呢?
回到寝室,这个问题湘公子也无法作答。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谁还会关心一个失踪三年的女生呢?想必她的样貌也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褪掉了。
毕浪感到十分纠结。无论如何,他就是想知道顾心萱和美人痣女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好像谁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毕浪却漏掉了。
入夜。洗完澡,毕浪从冲凉房里走出来,在镜子前用毛巾擦拭着头发。水汽氤氲的冲凉房里,沟里水流的声音孤独地滑过一片空寂。灯管惨白的光芒像单薄的补丁一块块打在身上。阴影依旧繁盛。
镜面上沾满了水汽,看不清里面的内容。毕浪刚伸出手抹干净镜子,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声音把他吓得脸皮一麻,他诚惶诚恐地回过头去。
是张天游站在身后。
毕浪松了一口气,不满地责备道:“拜托,别无声无息地在别人背后出现好吗?”
张天游表情诡怪,直勾勾地盯着他。这种凝视的眼神让毕浪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无法形容的恐惧感从上而下地贯穿了他的全身。毕浪虽然和张天游说话不多,但他发现张天游平时总爱无缘无故地盯着自己,令他好几次都觉得后面站着别人似的惶恐地回头去看。
“你看到了吧?”
张天游乜斜着他,说话的语速很慢,简直像在慢慢地把人的心脏挖出来。
“看……看到什么?”
毕浪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有点颤抖。他几乎不敢正视张天游那诡异的眼神。
“长发,嘴角有颗黑痣。你看到她了。”
张天游这句话,让毕浪一阵颤抖。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张天游说的莫非是他见过的那个女生?嘴角有颗黑痣,那正是那女生最突出的特征啊!毕浪暗暗忍住激动的心情,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张天游,你知道她是谁?”
“她是顾心萱。人皮灯女鬼。她会来找你的。”
“别开玩笑啦!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毕浪害怕起来,他还想知道更多,可是张天游却转过身,幽幽地从冲凉房走了出去。
当毕浪决定赶回寝室问个明白时,张天游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对毕浪的追问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疑问绞着毕浪的心,它让他感觉像活在一座孤岛上。
夜里。熄灯后的寝室被黑暗和死寂充斥着,其他人显然都进入了梦乡。毕浪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翻阅着和Kelly的聊天记录。扮演Kit的角色从Kelly那里得知她对Sunny的深深思念之情,让毕浪充满了挫折感。他能取代Sunny在Kelly心中的地位吗?他没有信心。
窗外有阴风呼啸着掠过,月光下渐渐古老的校园陷入深深的沉眠中。
手机幽幽的荧光在按下关机键后便熄灭在黑暗中。毕浪刚把手机塞进枕头下,忽然,他发现一抹幽黄的光从门缝下泻了进来,在这熄灯后漆黑的夜里,任何微弱的光都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毕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排除是隔壁寝室的人拿着手电筒经过,不排除是巡楼的老师……
可是,那光偏偏停在寝室门口一动不动。稀薄的光线固执地要侵占进这幽闭黑暗的空间。毕浪甚至觉得它已经走了进来。稍顷,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那声音虽然不大,但依然震得毕浪四肢发麻,感到阴气阵阵。
他甚至不敢问一声“是谁”。
敲门声只响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那光在狭窄的门缝下消失了。寝室里又恢复黑暗。毕浪赶紧盖上被子,紧紧闭上眼睛,这样战战兢兢地睡过一夜。
翌日清早,他被湘公子的叫声惊醒。
只见湘公子呆若木鸡地指着毕浪的书桌脸色大变。
桌面上,什么时候又出现了那盏人皮灯?
人皮灯为什么会回来?这是个谜。毕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他亦不敢随便把那盏灯扔掉。
总有一天,也许很快,他就会再遇到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女生。毕浪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并没有遇到那诡异的女生,寝室夜里也没有突然响起敲门声。
唯一奇怪的是,有个星期五晚上,毕浪在偷偷跟踪Kelly后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辆载着棺材的灵车。当时在距离学校不远的路口,黑夜如网般笼罩了大地,幽风吹响路边大树,树叶奏出怨曲。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来往的车辆也少得可怜。
毕浪正往学校赶,然后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至他的身边,停了下来。车上的司机把毕浪叫住了。毕浪转头看清楚那是一辆灵车时吓了一跳,灵车上还静静地躺着一副棺材。冷清的黑夜立刻被这辆凭空出现的灵车增添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息。
“哎,你知道这附近有间××中学吗?”
司机从车里幽幽地注视着他。毕浪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脸色苍白得很,没有一丝血色,脸庞冷冰冰的,让人马上联想到放在冰冻库里的冻肉,同样僵硬,而且还冒着寒气的样子。
“哦,知……知道,就在前面。”
那其实正是毕浪所在的高中。这么晚了,灵车怎么会开到学校去?毕浪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又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也在用几乎深陷进去的黑眼窝凝视着他,那半翻的眼皮红得像流血,阴鸷的目光看得毕浪不寒而栗。
这车怎么还不走啊?
好像在等他上车似的。
毕浪又心惊肉跳地看了车上的棺材一眼。那诡异的棺材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恐怖。在他疯狂的想象中,那棺材会慢慢地打开,然后一具死尸伸开双手跳出来……
“棺材里面是空的。”司机突然阴沉地说道,似乎看穿了毕浪的心思,嘴角浮现的那抹阴笑笑得人心里发毛,“不过,很快就会有人躺进去了。”
司机好像踩下了油门,灵车开始慢慢地启动。奇怪的是,发动机居然静得连一点声响也没发出,车灯也没有亮起来。
“下一个,也许就是你。”
毕浪似乎听到司机说了这么一句,全身倏地一冷。他的目光紧随着灵车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当他赶回学校时,毕浪并没有看见那辆灵车的影踪。他对此不敢多想。
实际上,毕浪还是记起来他听说过的一个恐怖故事:据说有个小女孩在夜里看到一辆灵车停在自家的门口,诡异的司机不断地对她说着同一句话:“还有个位子。”几天后,小女孩和姐姐去商场玩,进电梯的时候,她发现电梯员长得跟那天夜里灵车的司机一模一样,并且也是说同一句话:“还有个位子。”吓坏的小女孩拼命地拉着姐姐不敢进电梯。结果,那架电梯刚关上门不久,就发生了坠落事故,电梯里所有人全部罹难。后来,当人们从小女孩那里得知她不肯进电梯的缘故时,才恍然想到那辆灵车大概就是死神的死亡预告。
真是这样。他毕浪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被人皮灯女鬼索命的人?
毕浪被这样的想法搞得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的讲课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多么想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跟Kelly倾诉呀!这个日夜想念的女生明明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她离他有十亿光年的距离。
她的背影是他瞳孔里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川。
她现在在干什么?抄笔记吗?不,更像是在写日记。毕浪伸直了腰板也看不见Kelly在干什么,他被老师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后,从抽屉里掏出手机给Kelly发了一条短信,当然也是以Kit的名义。
“我这几天很烦恼。”
他听见Kelly的手机接收到信息的声音。
Kelly放下了笔,正想把手机掏出来查看。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身影疾奔而过,她听见后面的桌子被拍打得很响。全班的同学都望了过来。教导主任把毕浪来不及藏好的手机夺在了手里。
“毕浪,课堂上不准玩手机!”
“我没有玩。”毕浪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教导主任撕破喉咙地大声咆哮:“我明明就看到你在编短信,还想狡辩?”
Kelly只觉得心脏突兀地跳了一下。
“给我滚出去!”教导主任揪起毕浪,不客气地把他赶向教室门口。毕浪倒大摇大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班里的同学窃窃而笑。
Kelly正打算等教导主任出去后掏出手机确认她刚才那个不安的想法,没想到教导主任却在她的座位前停了片刻,抄起了她课桌上的本子。
糟糕!那是她的日记本!她刚才没有听课,在写日记呢。
Kelly大呼不妙。不过教导主任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把日记本没收便走出了教室。Kelly一边打开手机,一边想着放学后怎么从教导主任那里拿回那本日记本。
不过,她放学后站在教员室门口却没走进去。教导主任还在训斥毕浪,而毕浪则摆出一贯的嬉皮笑脸,忙不迭地认错,再加上Miss柯在旁边帮着说好话,毕浪顺利地把手机拿了回来。
“是你吧?”Kelly等毕浪走出教员室后从后面追上他。毕浪疑惑地眯起眼睛,反问道:“什么是我?”
“Kit就是你吧?”Kelly单刀直入地刺破了毕浪的心虚,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Kelly逼视的目光像巨大的潮汐携着沙砾不断地打在他脸上。他决定装疯卖傻。
“Kit?tey?你在说什么呢?”
“别装了!毕浪,你真的很无聊!玩这种游戏很有趣吗?”
Kelly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她早已认定了Kit就是毕浪,刚才课堂上毕浪发短信时,她刚好收到Kit的短信,这个巧合让她意识到Kit原来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人。怪不得她总觉得Kit好像很熟悉她似的。
Kelly对此十分生气。不管他怎么装下去,Kelly不会再和Kit做朋友了。毕浪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傍晚的黄昏再美丽也无法使他愉快起来,他在落日晚霞的映照下垂头丧气地走回宿舍楼。
刚要走进楼梯口时,突然一股力量从后面把他推倒在地。毕浪跌倒在地,气愤地回头打算破口大骂时,一扇铝窗从天而降地落在他刚刚处在的位置上。玻璃碎片近距离地飞溅到他的身边。
好险!如果不是刚刚一跌,他十有八九会被铝窗砸个正着。
毕浪惊出一身冷汗,他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走出去往楼上张望。铝窗似乎是从那个寝室掉下来的,还有打开的半扇窗户在空中摇摇欲坠。
那个寝室是……已经被空置的四零一号房吗?
幸好刚才有人从后面把他推开了。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毕浪站在原地有点发懵,他四下环顾,宿舍楼前确实只有他一个人。除非刚才救他的人会飞天遁地,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等了很久,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小径那边走过来,经过毕浪的身边小声议论着地面上破碎的半扇窗户。毕浪发呆中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在响。
“将有人代你去死!”
这条短信惊得毕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谜般的雾团仿佛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慢慢地漾开了。黑夜降临的时候,眼睛看不见真相的光芒。
深夜中的校园,展示着无尽的孤清和死寂。黑夜施展强大的力量,把温暖鲜活的气息碾碎成细小的粉尘。空气中像掺杂着宁静悲伤的呓语,被阴鸷的风吹向每个角落。
亮着灯光的教员室在夜幕下犹如星空中无意遗漏下来的一颗星,挣扎在残酷的人间。
教员室里冷冷清清,书本、窗帘、墙壁上的奖状,静止不动地营造出旁观的冷漠。日光灯管发出的苍白光芒衬出地面上一抹孤单的影子。教导主任正在准备第二天的开会内容,完全忘记了时间,当完成后,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就快十二点整了。
窗户外幽蓝的夜色愈演愈烈地繁衍成茂密的植物,遮蔽了晦暗的罅隙。
教导主任要关上抽屉时,忽然发现了今天刚没收的Kelly的日记本。他想了想,把日记本拿了出来,带着偷窥的心情慢慢地翻看起来。
这本日记居然是从六年前就开始写了的。教导主任记得Kelly初中时也是读这间中学。她好像是死了父亲的,由母亲一手拉扯大。可能是在单亲家庭成长的缘故,Kelly比同龄人要早熟。
第一页写着:
今天,我好开心,我遇到了Sunny。Sunny是没有父母的,唯一的姐姐也有病躺在医院里……
教导主任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不时有种偷窥别人心情的快感袭上心头。房间里静悄悄,他的嘴角浮现出满足的邪笑。突然,日光灯管莫名地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线路问题吗?教导主任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中望了望那日光灯管,他屏住了呼吸,突然,他听到房间外的走廊里传来阴惨惨的笑声。
“嘿嘿嘿——”
那笑声越来越近,像是谁正在逼近教员室。教导主任浑身一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本想走出去看个究竟,不过日光灯管忽地灭掉了,这让他改变了主意,回到座位上想从抽屉里找些能照明的工具。
一团昏黄的灯光出现在门口。教导主任看到那光,血顿时凝住了,仿佛整个人掉入了暗无天日的千年冰窟里,无限的寒意在神经骨头间汹涌肆虐。那是多么熟悉的光芒!他见过的,三年前,在宿舍楼四楼,那光芒以及光芒中恐怖的脸孔,今时今日,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
教导主任从桌子上手忙脚乱地后退,他控制不住战栗的肉体。他的脉搏在快速跳动,他的心脏在怦怦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比三年前的那一次更加强烈,几乎可以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声音更像是尖叫,不消片刻便被这茫茫宁静的黑夜给吞噬掉了。
提着人皮灯的女鬼,白袍黑发,凛凛地逼迫过去,不时从长发下发出的阴寒笑声,好像带着爪子,倏地扼紧教导主任的脖子。他无路可逃,惊恐而绝望的瞳孔不断地扩大,直至所有的光泽黯淡下去,变成一潭死水。
教员室又恢复了寂静。黑夜冷眼旁观着发生过的故事,慢慢地舔舐着腥热的血液。
早上起床,睡眼蒙眬的毕浪还想着昨天那条诡异的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本来死神灵车上的乘客应该轮到他,他大难不死,是因为有人替代了他的位置?
到底是谁救了他呀?
毕浪无意中往书桌那边看了一眼,他吓得目瞪口呆。
人皮灯居然在不断地渗出鲜血!那殷红的血液染湿了大片的桌面!
全世界的镜头在这一刻被定格成血红色。
毕浪和萧南站在人群中愕然地望着所有目光的交汇处——一具悬挂在树上的尸体。
围观的学生们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微微战栗。尸体背对着稀薄的晨光,轮廓边缘半透明,被错乱切割的漫天光斑仿佛是难得一见的死亡祭祀。尸体半垂的脸庞被光线扯开大幅的阴影,瞳仁死灰,那张不再是学生们熟悉的脸。
“教导主任死得好惨哦。”
毕浪听见身边有人这样轻轻地慨叹,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想干呕。
难道,短信里所说的那个代他去死的人就是教导主任?
这么说,教导主任是因他而死的?
尽管毕浪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教导主任偏偏就在他收到短信的当晚遇害……想到这里,他顿时充满了内疚感,再也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拉着萧南从人群中离开了。
呼啸赶来的警车和救护车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从校门那边驶了过来。
后续消息是从湘公子那听说的。
教导主任尸体的脖子上有清晰的抓痕,是动物的爪痕还是人留下的,暂时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情况是,一个巡宿舍楼的老师在当夜发现四楼有奇怪的灯光出现。
人皮灯女鬼!
它出现的时间和教导主任遇害的时间相当吻合。联想到最近校园里发生的一系列不寻常事件,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它了。
“哎,你们知道吗?”湘公子似乎还知道什么内情,把手放在脖子的位置,“我听说,生物老师和四零一那男生死的时候,脖子上也出现抓痕。”
“这么说,教导主任的死也是和人皮灯女鬼有关?”
“这还用问呀!我想,脖子上有抓痕就是它留下的标志了啦。”
湘公子接着补充道:“要是谁的脖子出现抓痕,哼哼,那他是肯定没命了。”
真是这样吗?
恐惧的阴霾逐渐覆盖了校园上空的苍穹。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在传来传去的流言飞语中慢慢腐烂,腥臭的气息大片大片地盛开在空气中,惊悚着陆在一张张年少的脸庞上。
而后,在教导主任死去的第二天,一则诗出现在了刚刚出版的校报上。
躺在棺材里的教导主任回答学生。
毕浪手攥着校报,浑身颤抖不已。即使其他学生看到这样的恐怖诗歌也有点害怕,但绝没有毕浪这般惊骇不安。因为诗歌里写的明明就是他嘛!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街边碰见了一辆黑色的灵车呀,还有死掉的教导主任……
毕浪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再查看一次那条诡异的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不过,那条短信却不见了,是他无意中删除了吧。毕浪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苍白的光照亮他脸上的涔涔冷汗,他的手心明显有潮湿的感觉。
“不准在课堂上玩手机哦!”
突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混沌的思绪中。毕浪有如触电般一僵,瞳孔在抬头的瞬间无限扩大。居然,教导主任就站在他的面前!纸般苍白的脸,嘴角有鲜红的血迹,枯骨般的手正攥着教鞭,狠狠地挥打下来。
他尖叫一声,抬手一挡。
不过,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反而听到温柔的询问:“毕浪,你怎么了?”
惊魂未定地张开手定睛再看,毕浪看见青春靓丽的Miss柯正站在课桌前。不是死尸般恐怖的教导主任,刚才是幻觉啊。Miss柯又亲切地问他:“你生病了吗?”
“没……没有。”
“哦,那就好。不过,课堂上是不准玩手机的哦。”
Miss柯说罢,又转身走回讲台上。
毕浪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他忽然生出无限的感慨:要是教导主任还在,一定会把他的手机缴去。这个时候,他宁愿他的手机被教导主任缴去。可是,教导主任却死了,再也不会骂他,也不会处罚他了。
他顿觉失落和内疚,长叹一口气。
他看见前座的Kelly埋头在写着日记的样子。
她的背影让他多少感到一些温暖。
能近距离地注视自己心仪的女生,永远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下课后,教室里的不少人又拿出校报议论起那首诡异的诗。特别是三年前也同样出现过的鬼诗,这顿时成了热门话题。
这首诗和从前的鬼诗一样,本不应该出现在校报上的。萧南和Kelly也参与校报的创作,按他们的说法,那个位置的版面本应刊登的是一首普通的诗。
为什么刊登出来的却是一首鬼诗?
这事太过古怪了。
鬼诗上的内容,恐怕也只有毕浪自己能真正了解。
他不想待在对鬼诗纷纷议论的教室中,他决定跑到厕所里抽一口烟。湘公子正在那里洗手。毕浪躲进隔间刚抽出一根烟,湘公子突然也闯了进来。
“浪哥,给我一根,行吗?”
湘公子接过烟,点燃,刚抽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可见他是第一次抽烟。毕浪看着脸色比纸还要苍白的湘公子,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湘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呀!”
“唉,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常做噩梦吧。”
“怎样的噩梦呀,能把你整得这般不似人形?……噢,不会是那种打飞机的淫梦吧?”毕浪一想到湘公子喜欢把床板弄得翻云覆雨,忍不住想笑出来。
“不是啦!”湘公子连反驳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脸色十分憔悴,眼窝深陷进去,眼皮慵懒地半垂着,“是个鬼梦。”
“鬼梦?你梦到鬼啦?”毕浪极有兴致想知道湘公子梦到的是什么样的鬼。
“是个女鬼……”湘公子又抽了一口烟,虽然不再咳嗽,但那辛辣的烟味呛得他脸上的肌肉可笑地挤在一起。抽烟似乎并不能缓解他心中的忧虑。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指了指天花板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梦到一个女鬼从天花板上压下来。”
“哦?”毕浪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湘公子继续说:“那个女鬼,穿着女生校服,在天花板上盘旋,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垂下来的样子很吓人。尽管她后来慢慢地从天花板降了下来,可是我还是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她的脸好像跟黑发融合在一起了,又或者说,她没有脸。我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也叫不出声,那种感觉就像所有神经都被锁链扣死了,后来,那女鬼悬在离我头顶很近的地方。她伸出一只手,拼命地掐我的脖子。”湘公子模仿着被掐的动作,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似乎那个可怕的梦境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呢?”毕浪把烟头扔进马桶里,又问道。
“就这样了呀。”湘公子也把烟头扔进了马桶里,“我就是这样每天都梦到那个女鬼,被她压在身下掐脖子。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怪呀?”
“是很怪。”毕浪想了想,问,“它掐你哪儿了?”
“这里,这里。”湘公子解开衣领,手指在白皙的脖子上。毕浪凑近,往那个部位仔细看了看,不禁脸色一变。
湘公子的脖子上,真的有清晰的掐痕。
寝室里的人都在安静复习的时候,德林忽然指着天花板问:“那是什么?”
正在听歌的毕浪看见其他人转过头仰视着同一个地方,也站起来往天花板看去。天花板上有一大块色泽黯淡的霉斑,那霉斑正对着上铺,湘公子的床位。
“以前好像没留意呢。”毕浪说。
“是呀。这么大的污迹不可能不注意到。”德林转过头看着湘公子问,“什么时候有的呀?”
湘公子被问倒了,“我不知道呀。”
“啊?你就睡在它下面也不知道呀?”德林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们觉得那像不像一个人形呀?我觉得好像哦。你们看,有手有脚,有脑袋,脑袋周围好像还长着许多的头发。怪吓人的,好像女鬼嘛……”
“够了!别说了!”
湘公子尖叫一声,全身冒冷汗地冲出了寝室,跑到厕所拼命地呕吐。德林被他这过激的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德林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那霉斑细看之下确实极像一个女性的轮廓,毕浪凝视天花板,血管仿佛在刹那间冷却般,脊梁随即袭来阵阵的阴寒。
想必湘公子刚才肯定是把那霉斑和他梦中的女鬼联系在一起了。
不能不承认,它们似乎真有某种关联。
这天晚上,毕浪刚睡下不久,忽然迷迷糊糊间发现一抹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中倾泻在他的床上。他顿时猛打一激灵,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床边那个幽幽的人影。漆黑的背景中有个像断了线的声音阴鸷地浮现。
“浪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是湘公子?毕浪释然,已经颤抖起来的身体迅速地平复了。他有点不满:“干吗呢?差点被你吓死了呀。”
“对不起。我害怕。”
幽暗中的人影果然有轻微的战栗,像一块浮动的黑暗。始终看不清湘公子的表情有多么惊恐,毕浪说:“是不是又梦到女鬼了?”
“是……是的。”湘公子战栗着回答。
毕浪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揭开,示意他可以睡进来:“好吧,今晚一起睡吧。不过,只睡一晚哦。”
“谢谢浪哥。”湘公子感激地说道,随即爬到床上钻进了被子。就在这一瞬间,毕浪莫名地打了个寒噤,一股阴寒的气息好像随着湘公子的身体一同侵占了床铺。湘公子侧身而睡,毕浪只看到他的耳根和部分侧脸,月光下无比阴冷的轮廓以及深重的阴影。
床不大,两个人必须紧挨着睡。毕浪触碰到湘公子的身体,它好冷,就像停尸间里的尸体,一丝丝的冰凉从僵硬的躯壳里渗出来,说不出的诡异。毕浪整夜都避免自己与湘公子靠得那么近。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当第二天早晨毕浪起床的时候,他发现湘公子又回到上铺睡了。睡得很死,连床边狂响不停的闹钟声也没理会。毕浪担心地踮脚一看,发现湘公子有轻微的打鼾声,他才放下心来。
厕所里挤满了洗漱的同学,充斥着各种厌恶的体味。在间断的水声中,年轻的面孔漠然而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动作。
毕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谁的尖叫。满嘴牙膏沫的他跟着大伙聚到门口,只见那个尖叫的男生双脚不停地发抖,指着走廊满脸惊骇。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站在走廊上,那张脸苍白而泛青,流血的鼻孔和嘴巴令人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布满鲜血,血仍一滴一滴地滴到鞋子上,在阴暗的色调中重重地逼出明艳的色彩。
毕浪几乎把气味刺激的牙膏沫倒吸进胃里。
那明明是湘公子啊!
他怎么全身是血呢?
湘公子踉踉跄跄地向厕所走过来。他的表情在脸上完全崩溃了,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嘴巴喃喃不清地说着胡话。
“人皮灯女鬼!它来找我了!”
救护车携带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宿舍楼下离去。湘公子被抬上救护车之前依旧不断地战栗,对着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喊着:“人皮灯女鬼出现了,出现了!”
毕浪想他大概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说天花板上的女鬼降下来的时候一直有血滴到他的身上、脸上、鼻子上,他看见女鬼的脸皮被剥掉了,血肉模糊。
那女鬼说要把他的脸剥去!
毕浪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湘公子脖子上的掐痕比以前更深了。
尽管大家都说那是湘公子疯掉才作出的自残行为。但是,令人生疑的是,湘公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毕浪爬到上铺去检查,湘公子的被子上果然也沾满了血。他抬头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人形霉斑。
目光的焦点。一滴水珠在视线中急速坠落,重重撞在他的眼皮上。
他伸手去抹,指腹上有黏稠的红色。
是血?
湘公子住院期间,毕浪和德林特地趁周末去探望他一趟。湘公子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好转,只是不再自言自语了,安静地注视着天花板。空荡荡的天花板,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痴痴地发出傻笑。
毕浪问他在看什么。
他仿佛没有听见,却自顾地吟起一首诗来。
夜里它放光芒,女生在灯里笑。
从今以后,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毕浪和德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每次出现鬼诗,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由于是周末,出了医院,德林便搭了另一班公车回家。毕浪独自坐在返校的公车上。
入夜,城市的繁华喧嚣被凌厉的夜色分割成残像,白日馈赠的热量化作闷热的空气被卷向更阴冷的角落。苍茫的夜空中,一架飞机用导航闪灯画出孤独的轨迹。
毕浪凝望着车窗。街景,穿梭的人影以及远近间闪烁危险、暧昧和凄凉的光芒。
他想到了湘公子、鬼诗、人皮灯、天花板上的女鬼……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毕浪转头环顾了一下冷清的车厢,没有几个人了,一个靠着车窗昏昏欲睡的中年阿叔,一个妙龄女郎拿着手机用粤语跟男朋友煲电话粥,还有一个……
毕浪的目光顿在了车厢最后排的乘客身上,她低着头,头发长长地垂下来。不知为何,车厢后面的灯诡异地变得很暗,明与暗的疆域,泾渭分明。那女乘客就坐在最昏暗的地方,似乎在审视着坐在明亮中的其他人,毕浪好像都能感觉到她那阴森以及邪异的目光,他顿时生起无尽的寒意,头皮也发麻了。
那种熟悉的气息……
在学校门口下车之前,毕浪特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厢后面的情况。奇怪,后车厢的灯又亮了起来,而最后那排座位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离熄灯时间还早,校园里也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同学,当毕浪转入通向宿舍楼的小径时,却一个路人也没有了。道路冷清地横在月光的映射下,树影拉长空白的间距。毕浪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疾走的步伐中逐渐拉近了距离。
那光明使他感到不那么害怕,闪烁在心底微不足道的温暖,渺小得几乎可以省略。
眼看就要到达宿舍楼的铁门时,突然从旁边的树影里冒出一个声音把他给叫住了。他停住脚,心感不妙,又不敢拔腿就逃。好像接受审判般,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注视那儿。
树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太黑而看不清楚。那人又没有走出来的意思,但毕浪再听到那人的声音便认出来了,不就是那个他遇到两次的奇怪女生吗?
嘴角下有颗美人痣的。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寂静地爆炸,血管里似乎有上千伏的电流经过。他有点站不住,脚微微颤抖起来。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出来。
“你……你是人皮灯女鬼?”
“嘿嘿嘿……”
树影里传出恐怖的邪笑。既像在承认,也像在否认,都有点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然后,那声音幽幽地回答道:“我是。”
这个回答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对方亲口承认,毕浪还是被吓坏了。要知道,他被一个女鬼缠上了呀!他的大脑顿时被阴冷的气息充斥得无法思考,一片空白。
“你……你跟着我干吗?”他哆嗦地问。
人皮灯女鬼不回答,只是在笑,笑得让人心寒。彼此对峙的沉默中,他无法扭转自己处于卑微的劣势。他既害怕面对女鬼,也害怕逃跑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黑夜像密封高耸的墙壁把他和女鬼围了起来。
毕浪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是谁?……我是问,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心萱。”女鬼幽幽回答道。
这个回答验证了毕浪之前的猜测,人皮灯女鬼果然是那个女生!
大概看出了女鬼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毕浪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过火了呢?毕浪有点后悔,可是接下来他听到女鬼幽幽地吟出那首鬼诗。有个喜欢她的男生求爱不成,把她给杀死了。
这样说来,她的身世倒是挺可怜的……不过……
“你为什么缠着我呀?人皮灯我不要了,你快拿回去吧!”
女鬼发出一声冷笑,又吟出那首灵车的鬼诗。熟悉的诗词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消散,大脑中僵硬的角落忽然被激活,毕浪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那条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难道,就是人皮灯女鬼让他逃过了一劫?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狂。明明是女鬼呀,把生物老师和学弟害死的女鬼,怎么会救他一命?但这又不是没有可能,鬼其实跟人一样,有好坏,有善恶,有些人比鬼更可恶和阴险呢……
它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连湘公子都被他吓得几乎疯掉了,又为何偏偏对他心存善念?
一切一切,太过混乱,真相在被层层包裹的茧中。毕浪觉得脑袋很疼,思维乱极了。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他无力地再问道。
沉默的阴暗中,女鬼的影子有隐约的线条,缓慢而干涸地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它的怨念犹如腐冷的黑色液体,悄悄蔓延过来,流进心底最孤独无助的灵魂深处。
女鬼又慢慢地吟起一首他从未听过的诗:
人皮灯,多明亮,四楼放光芒,
第一个人看见它,从楼梯上摔死了;
第三个人看见它,不能呼吸了。
杀死了女生,把她做成人皮灯的男生,
每一句诗如烟雾般袅袅萦绕,一字一字刻入毕浪颤抖的骨骼中。毕浪似有所悟,冲口而出:“你是要我把人皮灯还给杀死你的那个男生?”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个男生是谁?”
他屏住了呼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消了声,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名字的降临。这个名字,必定将震撼人心。毕浪不禁揪紧了心。那个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平静着,声音瘫软在巨大的沉默中,唯有整颗星球无声地旋转着,旋转着。
那个名字眼看就要冲破黑暗而来,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身后射过来,毕浪被白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他抬起手掌,遮在眼前。一个身影出现在逆光中。
“毕浪,你在跟谁说话呢?”萧南走到面前,手电筒往树影里照进去。毕浪得以睁开眼睛,他第一反应是看向被手电筒光照得清清楚楚的大树下,那里果然连个鬼影也没有。毕浪有些气馁,萧南来得真不是时候。
就差那么一点点,人皮灯女鬼眼看要说出杀害她的凶手是谁了。
人皮灯,本来就属于那个凶手。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呀?”萧南把手电筒光收回来,又问毕浪。
毕浪说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萧南虽觉得奇怪,也没有追问下去。
在回宿舍楼的路上,毕浪忽然问萧南:“你知道在哪里能查到以前学生的照片吗?”
萧南想了一会儿:“教员室里应该保存有学生的学籍记录,上面就有照片。”
“教员室呀……”
“你要找谁?”
“一个……熟人。”
放学后,教员室一个人也没有。毕浪在门口左顾右盼一下,然后倏地溜了进去。
在教导主任座位旁边的橱窗里,放着许多学生档案。经常被教导主任训斥的毕浪很早就注意到,所以他径直走到那里翻找起来。所有的档案都按年份整理得有条不紊,毕浪找到了2006年那一格。
不费多长时间,他顺利地找到一份写着顾心萱名字的学生档案。
他攥着档案,莫名紧张起来,手心也微微渗出汗。
他就要看到人皮灯女鬼的真面目了呀!
他用一种打开潘多拉盒子的心情慢慢地打开档案。他的呼吸很慢,接近静止,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脑海里所有一切繁杂的思维都慢慢地退潮了,独留一片空白。
照片终于映入了瞳孔。
照片上的女生长得清秀可人,有一头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她脱俗的样貌让人心动,让人想到夏日里的一抹香气。她满脸散发着光亮的幸福。实在很难将这么美丽的女生和恐怖的人皮灯女鬼联系在一起。
毕浪心头涌上无数的唏嘘慨叹。他看到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像一颗种子般落在女生的嘴角下。没错,她就是它!
毕浪注视着照片良久。落日的余晖在玻璃窗上慢慢变换着微妙的色差,空气中带点燃尽的苦味,在嗅觉里久久沸腾。他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在下面的评语上。
该生在校期间,无心向学,多次违反校规。因故未能完成学业,以自动退学处理。
这也说明了她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女生。不过,她并不是毕浪想象的那样是个乖乖女呀。
毕浪刚打算把档案放回原处,突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Miss柯笑着说:“怎么?做贼了吗?”
“没有,没有。”毕浪连连摆手,看见来人是Miss柯,他多少有点放心,Miss柯并不是那种作风严厉的老师。她温柔地笑着,看了看他手中的学生档案。他慌忙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哦,我经过门外看见它掉在地上了,帮忙捡起来的。”
“哦。”Miss柯并没有多疑,当然也好像没有把他当成热心助人的好学生看待。她的嘴巴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笑着问道:“都放学了,你怎么还在呀?”
“我、我就去食堂了。那老师你呢?你还不回家吗?”
“唉,”Miss柯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晚上要值夜班巡楼啊。”
“那我先走了。”毕浪有点做贼心虚地走向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认真地看着Miss柯,“Miss柯,今天晚上你千万不要巡四楼啊。”
“怎么?难道今晚你们四楼的男生要搞什么阴谋吗?”Miss柯眼睛里闪烁着活泼的光芒。
毕浪红了脸:“不是啦。总之你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巡四楼。”
他并不希望和蔼亲切的Miss柯受到人皮灯女鬼的伤害,哪怕只是一点点。
熄掉灯的走廊里,毕浪从寝室里悄悄伸出了脑袋。他先用手电筒照了照走廊两边,什么也没有,只是厕所里头似乎笼罩着一层阴冷氤氲的雾气。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下意识抱了抱身子。
其他人都安然入睡了,他却偏偏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活动。
他只是有点担心Miss柯的安全。
人皮灯女鬼不会对她不利吧?
毕浪在寝室门口试图用手电筒照清楚楼梯间是否有人走上来,但由于角度的关系,他看不到楼梯间里的情况。似乎,Miss柯还没来巡楼。毕浪不安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快接近十二点了。
走廊的阴气似乎随着夜深也更加浓重了,氤氲的黑暗如从地狱的裂缝中涌出来似的。
毕浪忍不住走到楼梯间,用手电筒照了照下面,没有任何人走上来的迹象。难道Miss柯今晚不来巡楼了?这倒是好事。毕浪想着,决定回去蒙头大睡。
刚转过身,便有细碎的声响从楼梯下传过来,袭在背部像冰块般碎开。毕浪僵住了,他感觉有什么从身后的楼梯摸索着爬上来。那动作是爬,就像贞子从水井里爬上来的感觉。毕浪不敢回头,尽管他和人皮灯女鬼有过几次相遇,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怕它。
它毕竟是鬼啊!
一只冷冰冰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慢慢地沿着背脊往上伸,那触感就像蛇妖的皮肤。直至那手按在了毕浪的肩膀上,一种沉压的力量轻易将他固守已久的勇气击溃,他瘫软在地。
后面的人也站不稳,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这才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是温暖的,并且带有芬芳的香气。他顿时意识到那是一个女生。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没事。”那女生回答道。
这把声音是……
像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Kelly慌忙从他的身上站起来,动作窘促。但她很快啊地轻叫了一声,摸着膝盖痛苦不已地坐在了阶梯上。
“你受伤了?”毕浪问道,刚得了便宜的高兴劲这时被着急的心情取代,“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刚才赶在熄灯前回来,不小心摔倒了……”Kelly解释着说。大概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她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扶你上楼吧。”
“不用了,不用了。”
Kelly连连摆手拒绝,但毕浪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把她扶了起来。即使Kelly多么不情愿,毕浪还是慢慢地扶着她走上楼。刚开始Kelly多少还有点抗拒,但后来她也只是一声不吭,默然接受毕浪的帮助。
他扶着她的手,两种气息的相遇,如同二月的星和八月的海,碰撞着小节奏。
毕浪享受这甜蜜的时刻。美好的时光总是太短暂,他于是又感到忧伤。他不是一个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但是他明白和Kelly的亲密接触也许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对他总是那么残忍。
在Kelly的寝室门口,毕浪勉强笑着问:“你和Sunny还好吗?”
“哦……”她愣了愣,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端详着他的脸,“还好。”
他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要他笑着祝福她和Sunny幸福快乐还是有点勉强。
他忧伤地转过身,向楼下走去。刚才和Kelly走过的路,仿佛被上天收回一般。从终点走回起点,一切都恢复原样。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了楼梯间。
毕浪认出那是Miss柯的声音,他从楼梯上冲了下去。在四楼的走廊里,Miss柯倒在地上,害怕极了,瞪大惊恐的眼睛,手颤抖不停地指着厕所门口。厕所里一片黑暗,仿佛刚刚有一团光游过。
“鬼,有鬼!”
Miss柯吃力地迸出这几个字,随即晕了过去。
Miss柯在四楼见到鬼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因为当大家听见尖叫声赶出来看的时候,Miss柯已经晕过去了。毕浪并没有告诉大家有关Miss柯晕倒前说的话。
只有他知道,Miss柯见到人皮灯女鬼了。
她说那个鬼的长头发垂在脸前,提着一盏灯。它出现在厕所门口,对她发出阴寒的笑声。当她询问着走过去,她看清楚它在流血。一滴滴的血沿着头发吧嗒吧嗒地掉在鞋子上。
它慢慢地抬起头,它露出下巴的一颗小黑痣。
再看清楚点,它没有脸!
反而是手里的灯罩上浮现一张阴森森的笑脸。
那盏灯就是它的脸!
“啊!”Miss柯痛苦地叫了一声,似乎不愿再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抱着脑袋,手指用力地掐进头皮里,仿佛要把蜗居在里面的恐怖记忆掏出来,扔得远远的。那种恐怖的影像却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脑里,把她折腾得痛苦不堪。
她忽然一把捉住毕浪的手,用抓狂的目光盯着他:“毕浪,你告诉我,那是幻觉是不是?我看到的是幻觉!没有鬼的!没有鬼的!”
毕浪轻轻地安慰她:“Miss柯,是幻觉啦!哪有什么鬼!”
“真的?”Miss柯将信将疑,但目光中的恐惧显然已经缓解了许多。
毕浪趁火打铁继续说道:“是呀,昨晚我根本没有看见厕所里有鬼。这样吧,我毕浪在此发誓,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我必遭天打雷劈。”
Miss柯依然凝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心虚的迹象。毕浪眼睛眨也不眨,显得君子坦荡荡。且不论他平时经常说谎锻炼出一副假真诚的表情,实际上,他现在并没有说谎,因为昨夜他确实没看见人皮灯女鬼。
Miss柯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原本惶恐的神情被揉成无声的叹息。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该死!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幻觉?”
她同时庆幸,只是个幻觉而已。
不知道真相的人有时也可以很幸福。
从校医室出来后,毕浪在校园里的路上碰到Kelly。她的脚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笨拙得像一只小企鹅。毕浪刚想走过去,她见到他,窘促地加快了脚步。这让她走路的姿势更加古怪,经过的同学有人嘻嘻地偷笑了起来。
她在躲着他。
昨夜那次亲密的接触是可以放进电影纪念馆的青春往事了。
他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见萧南向自己跑了过来,萧南扬了扬手中的校报。
“你看了吗?”萧南问得他一头雾水,毕浪摇了摇头。
“看这里,鬼诗又出现了。”
萧南把校报展开,指着上面的一首诗念起来:
人皮灯,多明亮,四楼放光芒,
第一个人看见它,从楼梯上摔死了;
第三个人看见它,不能呼吸了。
杀死了女生,把她做成人皮灯的男生,
这首诗毕浪已经听过了,所以他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是萧南纳闷地皱起了眉头:“好奇怪,这到底怎么回事呀?要知道,自从出现第一首鬼诗后,我们已经多留了个心眼,处处留意,可是鬼诗还是继续出现在校报上。”
萧南两手一摊,带着挫败的语气说道:“而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刊登在上面的,简直无法理解呀。”
“跟人皮灯女鬼一样,都是捉摸不透啊。”毕浪跟着感慨道。
他猜出了人皮灯女鬼缠着他的目的,是要他把人皮灯物归原主,可他猜不出主人是谁。
他既不是金田一又不是柯南,只是一个有点帅、有点酷的笨小子罢了。
人皮灯女鬼找错对象了吧……
日记打开。
为什么你不肯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出现在生物老师,四零一寝室男生,教导主任的面前,你把他们杀死了。可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可以见到你。如果能以死换来见你一面的机会,我愿意!
他们都说你是个下贱的女生,可以跟随便一个男生上床,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些人诋毁你,他们害死了你!在我心中,你永远那么美。你其实是个好学生,那些鬼诗是你写的吧?写得真好。
日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