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已经是第三次从马背上摔下来。
凭着武者过人的反应,他的身体在着地前一瞬间,像猫儿般翻成面朝地上,以双足先着地,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这才往旁翻滚出去。燕横生怕被马蹄踏中,还顺势滚开了几尺才停定。但他实在反应过敏,那棕色的骏马早就奔开十几步,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马儿停步后,还回过身来,瞧向堕下的骑者,可见这马性情温驯,并非它把燕横颠下来。
事实是,燕横平生没有骑上过马背——青城派有戒条,除了艺成满师下山者,不得乘骑车马。
其实青城弟子满师而离开青城山的,历来寥寥可数。不过为防备紧急需要,青城派年资较长的“道传弟子”,都会学习骑术。燕横真正当上青城“道传弟子”只不过一天而已,当然半点骑术都没有学过。被何自圣带上青城山之前,他不过是个贫农小孩,骑马更加是比造梦还遥远的事情。
荆裂和虎玲兰一起拨转马首踱回来,看看燕横有没有受伤。
燕横沮丧地起立,一边拍拍衣服上的黄土。
荆裂叹气摇摇头:“你再这样子下去,我们一个月也到不了关中。”
他们三人离了四川已有七天。“岷江帮”的船员,果然是航行的好手,货船自出了巫峡,沿大江东入湖广荆州,从荆州府转驶进支流汉水,往西北溯河而上,经襄阳府到达老河口,航速甚快,竟花了不够十日。
在老河口下船,他们三人便得开始走陆路,打算从武关过秦岭进入陕西。三人还没有下船,“岷江帮”的人早就在老河口的码头上,备齐了马匹和远行各种所需物品,还有通过各地关卡的许可文引,十分周到。
他们连续航行了许多天,中途没有停歇过,燕横在甲板上早就感到脚下虚浮,一踏上码头的土地,他马上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可是接着又看见一匹通体毛色深棕、身躯高骏的马儿就在面前,燕横不禁紧张得胃囊都缩了起来。
在码头时,燕横看着荆裂潇洒地跨上马背的姿态,很是羡慕;但更令他意外的,是虎玲兰的骑术,似乎比荆裂还要娴熟。
虎玲兰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上了马鞍后很是喜悦,俯下身来抱着马颈,手掌来回抚摸着鬃毛。
她八岁时就瞒着父亲萨摩守,跟着岛津家的几个兄长,第一次坐上马背,比她开始修练剑术还要早。父亲后来得悉,要再阻止也来不及了。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继承了岛津家高大身材的庶出女儿,不会长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千金小姐,索性就让她自由学习各种弓马刀剑的武艺。
见到虎玲兰的骑姿,燕横更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能骑马,只好硬着头皮尝试。
——女孩子都会的事情,我也学得懂吧?……
结果每次一坐上那陌生动物的背上,就紧张地觉得整个人都失控。虽然已经牢记了荆大哥教他的基本骑功,但他越要死命坐稳,就越是感到快要跌下来。最后也真是跌了下来。
这时虎玲兰替他把马儿牵了回来。她把野太刀挂在马鞍旁边,背上却挂了一把长长的角弓和箭囊。这是在老河口整备行装时,她特意叫“岷江帮”的人找来的。
——“你有了远投的兵器。”虎玲兰当时微笑,指一指荆裂带着的鸳鸯钺镖刀。“我也要弄一套啊。否则会输给你。”
燕横在生自己的气,从虎玲兰手上接过缰绳。
“没办法了。”荆裂摸摸下巴的胡子。“这样子我们赶不了路。你还是坐我背后吧。”他指一指虎玲兰又说:“还是,你想坐她背后呀?”
“我可没所谓。”虎玲兰清脆地笑着说,令燕横一阵脸红。
“再让我试!”燕横眼睛充满决心地说,手指紧紧捏着马缰。
——我总不能够事事都依靠别人的啊。
“好吧。”荆裂说完便拨转马头。
燕横爬上了马鞍。旁边的虎玲兰伸手拉他,帮助他坐定。
“谢谢。”燕横说着马上放开虎玲兰的手掌。跟这美丽的姐姐手拉手,令他很尴尬。
“我告诉你。”虎玲兰在鞍上侧身,向燕横凑近过来。燕横嗅到她发上传来的淡香。“骑马,不要太紧张。”
“是吗?”燕横收敛心神,凝视手上的缰绳。
“让它跑,不要想着每一刻都控制它。”虎玲兰抚一抚燕横座骑的鬃毛。“放松身子,让它带着你。只要给它提示,让它知道你要走多快,走哪一边。这是匹好马,别担心。”
燕横好像有些明白了,点点头。
虎玲兰策马开步,但刻意走慢一点儿,引领着燕横的马。
燕横想起来:荆裂曾经说过,武者对敌,要心如浮舟。他细想,这也许跟骑马之道是相通的。
他的身体开始放松了一些。之前每当马儿开跑时,他一味本能地跟那颠簸对抗,但越是死命坐稳,越是硬受那摇荡之力,因此才会给摔下来;如今身体放松,吸收了那摇晃颠簸的力量,反而感觉重心更稳定。经虎玲兰的提点和自己仔细思考,他渐渐开始掌握骑马的要诀,心里很是兴奋,却也不敢大意,仍旧全神贯注。
过了一段路,燕横骑得更顺畅了。他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武者,整天都跟身体操作的方法打交道,只要一抓到诀窍,身躯很快就能够学习和保持正确的姿势。马儿也感到骑者开始适应,蹄步也渐渐加快了。燕横有些害怕,但他知道既然必要赶快去关中,早晚要习惯更快的跑速,强忍着没有勒缰,集中精神努力在骑。
荆裂和虎玲兰不时回头看看燕横,看见他终于也能够保持在鞍上,不约而同微笑。
虽然还未算很熟练,但是燕横已经渐渐感受得到骑马的痛快:四蹄带着自己,飞快越过道路。远眺那黄色的远山与广阔的大地,从前用脚走很遥远,现在却好像觉得,往哪儿都一蹴即至。道路变短了,可及的世界变得更广大了。
这是自由的感觉。
燕横大腿再夹,又催得马儿加快。不知不觉间,他很自然地身子俯前,屁股微微离开马鞍。座骑终于真的全速跑起来了。
“荆大哥!你看见吗?我会骑了!”燕横兴奋高叫,像个小孩子。
“傻瓜!”荆裂回头喊:“骑马别说话!会咬到舌头!”
燕横马上闭嘴,心里却在偷笑:荆大哥,你不也刚刚当了傻瓜吗?……
三骑渐渐奔入了河南省地界,朝着入武关的方向进发。
荆裂等三人既是武者,体力过人,两天日间都长时间策骑,亦未疲倦,倒是胯下的马儿倦了。
到了河南西峡口,早有当地“南阳帮”的人等候,预备了马匹给他们换乘。“岷江帮”势力虽只限于四川一省内,但因经营河运,与邻近省份的帮会都有联系(因此货船入了湖广省,一样通行无阻)。“南阳帮”与“岷江帮”有生意关系,早就得飞鸽传书,在西峡口接待荆裂等人。
匆匆吃过饭,换了马,三人又继续上路。越往西进,越是走上险奇的山路,不久终于到达了那雄伟的武关城塞。
这武关号称“秦州四关”之一,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那要塞墙壁之高昂坚厚,又远胜燕横先前见过的成都城墙,教他大开眼界。
虎玲兰也是看得出神。这中土的山城关塞,气势远在她家萨摩国的城池之上。看着那城壁,虎玲兰一时怀想起家乡,有点黯然。
荆裂把“岷江帮”为他们预备的通关文引,出示予守关的武官,然后带着两人牵马入关。
“要不是赶路,我们一定想办法上城楼看看。从那关顶往下瞧,景色必定非常好看。”荆裂微笑,瞧着燕横又说:“欣赏这等风景,能够增长气概,也是修练之一。”
燕横听见,心里不禁想:荆大哥那份不凡的气概,必也是长年在大海风光中培养出来的吧?……
——燕横懂得骑马之后,只感觉对荆裂的仰慕和欣羡更加强烈,很想学他一般,再多去看看这个世界。
三人过了关,也不停留,在陕西省境继续西进,当天入夜前就到了商州,正式进入关中盆地。
“今夜在这儿休息。”荆裂说着,拿起“岷江帮”给他的地图:“明天我们就可以到达西安府了。”
“我们不是要上华山吗?”燕横问。
“去华山的大道也得经西安。”荆裂收起地图。“何况过了这么多天,武当掌门在不在华山也很难说。我们先去西安府,打听一下消息。”他沉默了一阵子,又补充说:“我猜想不少武林人士,也都已经聚集在西安城内。”
一想到明天可能会碰上其他门派的武者,当中也许有辈份远比他高的武林前辈,燕横心里就紧张起来。
——我可不能丢了青城派的面子。
他们进了商州县城,时已近晚。荆裂也不多花时间了,就掏出银两来,吩咐守在城门的小卒,带他们到“这儿最好的客店”。那小卒见了银子,当然欣然带路。“岷江帮”给他们的盘川很充足,行事起来自然方便。
在店里,他们只唤店小二拿几样普通吃食来,准备简单吃过就去睡。
三人吃饭时,虎玲兰忽然微笑着说:“我们这几天,吃饭都快了许多呢。”
“对啊。”燕横吃着这陕西一带流行的羊肉泡馍,一边也笑着说:“要是那家伙在,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决定要吃什么菜呢……”然后就沉默了下来,笑容亦消失了。
从成都到巫山的那段旅途里,不管是在船上由船员打火做饭,还是下船光顾江边的市镇饭馆,童静对每一顿吃些什么都很挑剔,左挑右选的,还要每顿都不一样,燕横每次等她点菜就等得心烦。
——吃饱就行了。吃东西,还要花这么多心思干嘛?
可是现在她不在了。回想童静点菜时的活泼动静,还有吃到好东西时那兴奋的表情,又觉得好笑……
“对呢……”虎玲兰又苦笑:“现在我们吃饭,也比以前静了。”
“那不是更好吗?”燕横嘴里说:“我们是来干正经事情的,没空跟她胡闹……”
但是他的样子明显有点落寞。
“是吗?……”荆裂把一块烤饼塞进嘴巴里。“我倒是很挂念她呢。”
荆裂如此直接承认,倒令燕横觉得自己好像很小家子气。
“你觉得她只是闹着玩吗?”荆裂又说,把搁在身边那柄套在布囊里的雁翎刀提起来,走到饭桌旁。“来。拿起‘龙棘’。”
燕横不明所以,但也照吩咐拿起布袋包着的“龙棘”,站起走到荆裂跟前。
时候已不早,这客栈的饭馆里就只余他们这一桌。店小二匆匆跑过来,苦着脸朝荆裂哀求:“侠士,请不要在小店……”
“别担心。我们只玩几手,不会弄坏这里的东西。”荆裂微笑说着就把刀连着鞘和布囊指向燕横:“来。”那店小二看见,马上惶恐地远远退避到一角。
燕横不知道荆裂为何突然就要对练。不过反正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跟荆大哥比试了,这几天在赶路,更是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燕横的手也早就痒起来,于是欣然举起布包的“龙棘”,先来一招“雷落山”,连着鞘迎头劈向荆裂头顶。
荆裂举刀横架着“龙棘”。两人一发动,就进入连环的来往攻防,一刀一剑未发全力,速度却也不慢。那店小二和坐在远处的掌柜,根本看不清这些快招,眼也花了。
交手三十几招后,荆裂打个刀花,跃开收刀。燕横的剑亦停了。
“怎么样?”荆裂把刀搁在肩上微笑。
燕横有点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不知何故,他感受到自己的剑招,似乎比从前更顺畅更不费力,变化起来也更加随心所欲。虽然不能说是大跃进,但是很明显察觉到改变。
——尤其是在用到“风火剑”前面那几招的时候。
——就是我教过童静的剑招。
“武者在不断向前进步,修习更高级技法的时候,往往就很容易忽视了以往学过最基本的东西。”荆裂解释说。“当然也不是把基本都统统忘记,只是当中一些细节却容易忽略了。又或者在进步的过程里,不经意地养成了一些微细的坏习惯,没有从头修正。最初也许不会察觉这些问题,但再下去,这些基础的小缺失,就会成为继续向上进步的障碍。就好像建屋子,最底下的泥土有了几个小洞孔,那屋子就不可能建得高。
“这个时候,就有必要复习一遍过去学过的东西,重新唤起记忆和修正基本的动作。‘温故知新’这老掉牙的说话,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要重温自己学过的东西,一个最有效果的方法,就是去教别人。学生就如老师的一面镜子,让你察觉出自己偏差的地方。”荆裂笑一笑,又说:“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叫你去教童大小姐吧?”
燕横恍然大悟。
他又回想起来:自己成为青城派“道传弟子”的第一天,师父何自圣第一件事不是传授他什么新的武功剑法,而是派他去教授刚入门的师弟。
“荆大哥……原来你让童静跟着我们,不是为了钱……”他瞧着荆裂的眼神,又敬佩又感动:“一直以来,是为了帮助我……”想到荆裂跟师父的教导方法原来一模一样,燕横心里就特别感到温暖——好像跟着荆裂,相当于跟着自己一位同门师兄一般。
“有一半是为了你啦。”荆裂把刀放回饭桌坐下来,又吃着烤饼:“也是因为,她并不是闹着玩的。她确实很喜欢练武,很想变强。我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燕横也坐回饭桌来。他吃着,一边回想童静练武时的样子,不禁点点头。
“可是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虎玲兰叹了口气:“她父亲的意思。没办法的。”
三人在沉默里吃完了这顿饭。
那一夜,燕横睡不好。因为明天要到西安府,令他感到紧张。
也因为童静,教他思潮起伏。
次日,荆裂等三骑一清早就出了商州,循官道西行,未过午已经越过蓝田山一带。古都西安府已快在望。
就在这时,东面一条支道有两骑急驰而来,就在荆裂三人后方数十尺外。双方保持距离,一同向西安府的方向走了一段路。那两骑其中一人这时向他们高喊:“前面的朋友请留步!”
那声音雄浑响亮,已听出不是普通的旅人。
荆裂率先收缰勒马。虎玲兰和燕横也停了下来。
那两名骑士驰近,只见都是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身穿式样相近的淡黄色衣袍,登着快靴,打着护腕束袖,头戴帻巾,都不是儒士或商人身份。背带长布包,更一眼就看出内藏兵器。
他们双双在荆裂三人马前十尺处就停定——未相识者不可驱马太近,这是江湖的规矩。
左面那个满脸胡须的精悍汉子率先拱手说:“看三位打扮,又同是赶去西安府,必然是武林同道了。”近距离再听他声音,更觉其运气发声浑厚充足,肯定修为不浅。
荆裂三人虽然把兵器用布囊掩藏,但衣饰打扮和气度,也都暴露了武者的身份。
另一名汉子,右边脸颊上有一大片赤色胎记。他瞧见荆裂的马鞍旁,挂着大大一条船桨,眉头不禁扬了一下。
“算是练过一点点吧。”荆裂朗笑回答。
那大胡子呆了一呆。荆裂的说话,虽不算冒犯,但却欠了点武林的礼数。又看他垂在头巾以下的那把辫子,看不出是何来路。
大胡子拱起手说:“在下乃山西心意门弟子戴魁,这位是我师弟李文琼。未请教几位?”
鼎鼎大名的心意门,乃当今“九大门派”之一,在中原弟子众多,尤其在发源地山西省更是第一名门。看这两人的从容气度,又声称是从山西来,在门派内的地位必然不低。
荆裂也拱起拳头。
“南海虎尊派,荆裂。”他说着,又向虎玲兰扬一扬手:“这位是……”他想一想才说:“‘影派’的虎玲兰。”因为“阴流”的日本语发音难读,他就索性将之草草译成“影派”。
“南海虎尊派”跟“影派”这两个门派名字,戴魁和李文琼听都没有听过,两人没甚反应,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四人都把目光落在燕横身上。
燕横知道,青城派惨被武当灭门的耻辱,早已广为传扬。他在想,自报青城派的名号,会否被人轻蔑呢?可也总不成刻意隐藏自己的门派吧?这对死去的师长大大不敬。
于是他硬着头皮拱手说:“青城派弟子,燕横。”
那两名心意门弟子,一听“青城派”三字,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恭敬。两人即时下了马,向燕横拱拳顿首。燕横吃了一惊,也笨拙地下鞍,向两人还礼。
“原来少侠是青城派的剑士!失敬!失敬!”戴魁忙说。
武林中的“九大派”,又称作“六山三门”:“六山”为少林派、武当派、华山派、峨嵋派、青城派及崆峒派;“三门”则为八卦门、心意门及秘宗门。
“六山”顾名思义,门派传人皆隐居深山的根据地,潜心修练武道;“三门”则武艺广传于世,甚至在各地衍生支系,故称“门”而不称派。“三门”的弟子,数目虽然远比“六山”为众,但一则不是集中一地,二则水准参差,不似“六山”的弟子般,在隔绝的山中专精修练,故在世人眼中,“三门”地位比之“六山”稍逊。
不过“三门”各在发祥地还是设有总本馆,集合本门最精锐的弟子深造磨炼。像戴魁和李文琼,就是山西祁县心意门总馆的人马。三家总馆的门人,武技水平可并不一定输给“六山”的弟子。
“巴蜀无双”青城剑派虽已消失,但原有的名堂和地位高于心意门,戴、李二人对燕横仍然敬重有加。他们都也知道青城派被灭的事情,但初次见面自然不好细问,就没有再怎么详细向燕横打探。两人只是奇怪:名门正派青城派的剑士,怎么会跟两个古怪的男女走在一块儿?
“几位到来关中,想必是为了……”戴魁犹疑了一下。“……那姓姚的事情……”他们既知燕横是青城弟子,心里早已肯定九成。
“当然。”荆裂说:“也许明天就上华山去看看。”
“不必了。”李文琼叹息说:“我俩乃是从潼关入来的,正好就途经华阴……从那儿已经听到消息……”
“什么消息?”燕横焦急问。
“姚莲舟以一人之力,挑翻了整个华山派。”戴魁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此事,但述说时也感汗毛倒竖。“这已经是十几天之前的事情。真不敢相信。”
燕横听了,全身一震。
“拳出少林,剑归华山”。华山派的武林地位,比青城派还要高。
而武当掌门,一人一剑,把它彻底击败了。
燕横完全无从想象,那是怎样的一战?武当掌门姚莲舟的武功是何等境界?
他只肯定了一件事:自己跟武当派的差距,远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大……当天站在青城派的墓场里所深深感受的无力感,又再回来了。
荆裂的脸上却现出兴奋的神色。连这样惊人的消息,也没有撼动他的自信。
——面前那座山越是高耸,他攀登的欲望就越是强烈。
荆裂只恨,没来得及上华山亲眼看看那一战。其中必定展现出许多两派精妙的招术吧?
“两位知不知道:姚莲舟战胜华山派后,是否已经离开关中呢?”荆裂问。
“这个倒没有打听出来。”李文琼回答。“不过听说,姚莲舟下了华山,乃是往西而行。”
“不会是又顺道去了找崆洞派吧?”戴魁苦笑。崆峒山就在西面邻省甘肃,陇东平凉府境内。
“那么两位赶去西安府,又是何故?”荆裂问。此刻他也不知如何打算。
“我们心意门有一位颜师兄,本是陕西人,艺成后回来西安府,开了家镖行,我们早已跟他约定在城里相聚。他在关中经营多年,江湖人脉深厚,应该打听到不少消息,正好向他问问。”戴魁回答。“更何况,武当掌门入关中此一消息,广被流传,据知已有各门派的同道到来,我们此去也正好跟他们聚头。”
他瞧着燕横,神情肃穆的又说:“经过这么多大事,如今大家都必已明白:武当派的动静,关系到整个武林。我想各门派是时候好好商议一下了。”
戴魁与李文琼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燕横。李文琼接着开口:“燕少侠,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何不同行入西安,好让我颜师兄为几位来客接风,也跟到来关中的各派同道,一叙武林之谊?”
燕横瞧着荆裂,以眼神向他询问。戴、李二人察觉,这位青城少侠,似要听一个不知名小门派的奇怪男人指挥,甚感奇怪。
“我们人生地不熟。这主意好得不得了。”荆裂笑说。“快走,我饿得要命。”
戴、李二人听见略皱了皱眉,但也马上陪笑,一起都上了马。
荆裂留意到:戴魁和李文琼两人不论刚才跃下和现在跨上马背的动作,步履腰身沉稳,不论在地上或马鞍,一着落就纹丝不动。心意门向来以全身整体发劲的功夫而著称,两人功力果然不假。
燕横也急急跨上了马。他尽量保持姿势自然,不让两个新相识的前辈看出他是骑马的新手。
五骑在大道上成了队列,继续驰向西安府城。
,远自西周开始,有逾千年时间都是历朝王都,尤其唐代最为繁荣,其盛景即连后来的元朝大都,或是本朝的南北京城都无法比拟。
渐渐驰近之际,燕横从鞍上眺视,渐渐看见西安府的高大城墙。今存之城墙,其实是在本朝开国洪武年间,依唐代长安皇城重新修建,仍然展现出一派古代王家气象,尤其城都坐镇关中腹地,群山围绕,气势非凡,无怪乎有“秦中自古帝王州”的称誉。
入得城东长乐门以后,五人牵马在城中行走。燕横见那西安府城里的纵横大道广阔笔直,规划整齐,更觉惊异。比较偏处四川的成都,西安的古都气派,蕴含一种更壮实刚健的味道,令燕横精神一振。
燕横有时不免想:要不是青城派蒙难,他恐怕一生都留在青城山,没有机会亲眼看见如巫峡或西安府这等壮丽风光……
——一想及此,他又有点愧疚:难道我应该为这阅历而高兴吗?……
戴魁和李文琼不是第一次来西安,自然是由他们领着三人在大道上前进。
“我师兄颜清桐,他开的‘镇西镖行’总行就在城东,离此不远。”戴魁边走边说。“颜师兄很是好客,如今在他处作客的武林同道必已有不少。待会儿大家又可以多交几个朋友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汉子匆匆从后跑来,虽无兵器,也是一身武师装束。
“请问是我们颜大当家的同门,戴侠士和李侠士吗?”其中一个汉子恭敬地问。戴魁一听,就知道是“镇西镖行”的镖师。
“是颜师兄着你们在城门等候吗?”戴魁微笑。
两个镖师急忙接过戴、李二人手上缰绳。“大当家知道两位同门这几天必会到达,吩咐我们每天都在城门附近守候……”那说话的镖师看一看荆裂等三人。“这几位,也都是心意门的侠士吗?”
“是路上认识的武林朋友。”戴魁自豪地介绍:“这位燕少侠,乃是远从四川来的青城派剑士!”
两镖师一听“青城派”,反应比先前戴魁和李文琼更强烈,马上也把燕横的马儿牵过去,垂头低得把发髻都向着他:“燕少侠,失迎!失迎!”两人比燕横都至少大了二十年,教他有些不自在。
戴魁却未有再介绍荆裂和虎玲兰。荆裂也不以为意。
“我们先回镖行去。”李文琼催促说。
“不。”那镖师急忙解释。“因为到来关中的各派英雄太多,镖行里不好招呼,大当家索性就包下了城南的‘麟门客栈’招待他们。此刻大当家也在那边,吩咐我们要带两位去吃接风酒。”
“直接去客栈,那就更好了。”李文琼向燕横拱拱拳:“几位也一块儿去,吃一杯吧,如何?”
“谢谢了。”燕横急忙回答。青城的尊长还没有教过他怎样说江湖的客套对答,自从那次“五里亭武斗”,每次与人对话,他都觉得自己口舌笨拙。
两名镖师也就领着五人前行。这时荆裂把马缰交给虎玲兰,拉着燕横在后面,悄悄向他说:“不要向人说我救过你。还有我打倒过武当派门人的事情,也别告诉他们。”
“为什么?”燕横不解。
“待会儿恐怕人很多。里面不是每一个都信得过的。还记得我在成都被人袭击吗?看不清来路的人,跟他说三分话就好了。”
燕横又回想自己被“马牌帮”欺骗的经历,深深体会到轻信别人会有何后果。他向荆裂用力地点点头。
燕横渐渐在学习,何谓“江湖”。
荆裂看着燕横那踌躇的表情,知道他再次紧张起来,笑笑搭着他肩头问:“怎么了?害怕要跟其他门派的人聚会吗?”
燕横点点头:“我怕……自己还没有资格代表青城派……”
“要怎样才算有资格呢?”
燕横想一想,一时又很难具体答得出来,只是说:“我虽然是‘道传弟子’,可是资历实在太浅了……”
荆裂拍一拍他挂在背后的“龙棘”。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个天才?”
燕横愕然,连忙挥手:“我怎么可以……”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那位宋德海师兄,是青城派公认近几代的逸才,将来的掌门人选,是吗?他父亲就是你师叔宋贞,那么他必定从几岁就开始学武吧?”
“是啊……那又怎样?”
“可是宋德海也要到二十岁,才成为青城派的‘道传弟子’啊。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七岁。”
燕横脸容一紧。
他蓦然回想起来:当天师父何自圣在“归元堂”抚摸他的头时,那期许的表情……
“记不记得武当那个锡昭屏?”荆裂又说:“把你的宋师兄打成残废的那家伙。可是你曾经一剑刺穿他的下巴啊。”
燕横想起那宿命的一天。手掌不禁摸一摸“龙棘”。
“谦逊是好事,可以让人看清自己。但是过份谦逊,就是低估自己,会损害练武和比斗时的信心。”
荆裂认真地瞧着燕横。眼神和表情,与那一天的何自圣很相像。
“相信自己是天才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天才;可是真正的天才,必然相信自己是天才。”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五
武林“九大门派”列表(下):
◇八卦门◇
“八卦拳”为出现于安徽、江苏一带的武术,源流无从考证,最初可能与道家思想有关,但发展至后世之八卦门,已经完全是俗家武术,并无宗教内容,所谓“八卦”,仅是借卦象的方位为代号,演示步法的行进路线而已。八卦门总馆在安徽(明代南直隶省)南部徽州府。
八卦门武术以精绝的“八卦步法”闻名于世,锻炼时以绕圈走转为基本,实战时擅长游身绕击敌人侧面甚至后方,甚难防御。其拳法实际上多用掌(所以也称“八卦掌”),刚柔并济;开掌除了发劲打击,也为了施展多采的擒拿错骨技法,再配合下路步法的绊足踢扫,又可变化成摔投招式。“八卦拳”不论离身长攻和贴身短打皆有独到之处。
八卦门兵器以刀剑短兵为主,又有双匕首之法,以刃代掌施用。另有五尺开外的巨型“八卦大刀”,本来只是门内练功用的重器械,但偶尔也有实战里能使得动的高手。
著名武技:八卦沉雷掌、八卦游身掌、龙爪十缠、八卦破身刀
◇心意门◇
“心意拳”为一种极古的武术,来源不详,有说是少林武功外流而形成;另有说法乃是宋朝抗金名将岳飞,以枪法为基础所创,恐为假托。心意门以山西祁县为根据地,传人远布河南、河北、陕西等地,流传甚广。
“心意拳”功法古朴,练者往往集中于“五行母拳”和“十二大形”单式重复演练,而无繁复连绵的套招。战术讲究以全身整体发雄浑之劲,一步直占中门(所谓“打人如走路”),以压迫的打法,不予对手空间,硬进硬打,不招不架。
心意门以拳法的发劲之理为根本,所创的兵器术亦是用重兵刃为主,其双手长刀及大枪最是著名。
著名武技:五行母拳、十二大形、心意三合刀、六合大枪
◇秘宗门◇
发祥于有“武术之乡”称誉的河北省沧州府(明代属北直隶省)一带。相传“秘宗拳”最早出现于唐代,乃模仿猿猴相斗的动作而创,故有“猊宗拳”、“猊猔拳”、“猕宗拳”等名称,后世以音近而改称“秘宗拳”,以形容其灵动跳跃、变化难测的风格。据记载有宋朝拳师周侗最精此艺,并传予梁山好汉“玉麒麟”卢俊义,再传浪子燕青,史未可考。
秘宗门武术可谓综合了中原北方武技之精华,身法和步法讲究闪转腾挪,窜蹦跳跃,甚重视腿功踢蹴,擅长离身长手远击,迅快连击制敌。以拳法为基础,又演变多种兵械用法,如剑、单刀、长枪等,同样走轻灵巧胜的风格。另外亦有修练飞镖暗器。
著名武技:半披风拳、里外战、明堂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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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