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天之中,林紫烟内功增进,足抵得三年至四年的苦练,心内高兴已极,看夏锋时,仍是呆呆的座着,知道夏锋也正是初尝上乘内功秘奥,此时扰他,若是急想知道他帮了耶律兄弟什么忙,以致两人要如此厚酬他,但也不敢去问他,又细细揣摩了一遍那小铁人所使得十六招四苦掌,略有心得,便准备推门出去。
刚来到门口,忽然想起,连日来均看见夏锋腰际,似挂着一件兵刃,他来时并没有兵刃,莫非是耶律兄弟所赐么?若是真的,则一定不是凡品,自己就算不要,也要见识一番!因此又转过身来,向夏锋身边走去,夏锋仍是不语,只是向林紫烟略点了点头。
林紫烟笑道:“夏大哥,想不到你在此会有如此奇遇,你腰间挂的,是什么兵刃,可能给我看看?”
夏锋微笑点头为应,林紫烟手一探,便将那兵刃摘了下来,取在手中,只觉得轻轻飘飘地,长只三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顺手一抽而出,只听得一声龙吟过处,眼前突然出现紫莹莹,宽才三寸,看来吞吐不定的一道光华,定睛一看,竟是一柄其薄如纸,遍体透明,望上去,却不知有多少深的短刀!
林紫烟再也未曾料到那兵刃竟然如此不凡,而且又紫艳艳地,最合她的爱好,不由得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玩之半晌,实在不舍得再将之插入鞘中,看夏锋时,却满脸得意之容,心中暗怪耶律兄弟,这样好的兵刃,又合上自己名字的一个“紫”字,却不肯送给自己,而给了夏锋这愣小子!
直把玩了三盏茶时,才插入鞘中,抬起头来,道:“夏大哥,这柄短刀,轻飘飘地,也不合男子汉大丈夫使用,正是女子所用的兵刃,你送给了我,我一辈子不忘你的盛情,异日我定找一件好兵刃还给你,你说如何?”
夏锋面上,立时现出了惶恐之色,林紫烟道:“夏大哥,你怎么那么小气?”
夏锋满脸通红,全身突然一震,道:“林姑娘!……”林紫烟道:“我不和你多说了,一柄短刀,有什么了不起的?”身形一转,便向门口走去,她究竟不是存心抢夺,唯恐夏锋心中发急,因此妨碍练功,到了门口,又掉头一看,却见夏锋又满脸笑容,脸色也恢复平静,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分明已然到了练功神魂合一的最高境界。
林紫烟不明白何以夏锋突然会心神宁怡至此,高声道:“夏大哥,多谢了,我必定要到明明庄去凑热闹,你想见我,到时自顾自去便了!”只见夏锋点了点头,心中得意之极,掩上了门,又“铮”地一声,拔出短刀,眼前紫光突盛,林紫烟顺手一刀,向通道道壁上砍去,“刷”地一声,老大的一块石头,应手而落!
林紫烟当真喜出望外,映着刀上“紫光”,又审视把玩了半晌,在插入鞘中时,只见鞘上有着“紫电”两字,林紫烟想起在石墓之上,为孟冬儿的晶雪杵欺负,若当时有这柄紫电刀,那里还会怕什么晶雪杵?真想不道十日之内,际遇如此之奇,心中高兴,将耶律双龙所言有关她身世的疑问,也放过一边,高高兴兴,向前走去,晃眼只见,便来到树洞下面,林紫烟只要双足一点,便可以直拔起丈许,窜出树洞,但林紫烟却不肯就此窜出洞去,而举起了紫电刀,向左面的那个通道口,照了一照。刀上紫光,远可达丈许开外,那通道又黑暗无比,这一照,将左面的通道丈许长短的一节,丝毫未见出奇之处,仍是黑沉沉地。
林紫烟心中不由得暗忖,双龙耶律兄弟如此叮嘱自己,不准踏入那通道半步,如今那通道开始的一丈路,一点异状也没有,又为什么不能走进去?而且,他们两人既然在此隐居,难道还会有什么厉害人物,居住在此不成?莫不是他们两人,另有什么奇珍异宝,放在那条通道的尽头,而不让自己知道?林紫烟在这七八天中,实在际遇太过神奇,事前就算有人讲给她听,她也不会相信,本来到此,也该心满意足,但她却又贪心起来,心忖说不定那短刀共有一对,则自己若是将另一柄也取到的话,就算再见到耶律兄弟,他们也是无话可说!着实犹豫了半晌,又将紫电刀向内照了照,看清楚了并无异状,大着胆子,向前跨出一步。她在那一步跨出之际,早已蓄定了势子,准备一有异状,立即后退,拔身提起,回到地上再说,可是一步跨出之后,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林紫烟站稳了身子,暗笑耶律双龙大言炎炎,什么半步也不能跨近,自己已然跨进了一步,却不是什么事也没有?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向内连走了三四步,仍是了无异状,她一直举着紫光刀,刀光始终照射在丈许开外,前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也是了无异状,更是放心前进,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片刻之间,便已向前走出了两丈来远近,只见刀光照处,色彩炫目,眼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铁门之上,不知镶嵌着多少各种颜色不同的宝石,经刀上紫光一照,各放异彩,光怪陆离,说不出的神妙诡异,林紫烟呆了一呆,仔细凝神端详了一番,发觉那道铁门,除了镶满宝石之外,实在和右面那条通道尽处的石门,一般无异,门上既已装饰得如此华贵,门内石室,一定放满了奇珍异宝无疑,值钱的东西自己要来也是无用,但若是和武学有关的异宝,能够顺手捞上两件,岂不是妙?想到此处,实在心痒难熬,暗忖自己正已然违背了双龙嘱咐,来到了此处,若真是照两人所说如此严重的话,早已生事了,怎么会事至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可知两人言过其实!此时,她自己心中,急想推开那道门来看上一看,一时之间,想了十几个原因为自己辩护,自觉条条是理,还恐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一挺紫电刀,娇叱一声,足尖一点,“刷”地一声,一缕轻烟也似,飞身向前,一刀便向门上削去,就着刀尖和铁门相碰那一点力道,身子一躬,双足连地都未沾,便又退回原来的地方,定睛看时,只见刚才那一刀,削下七八颗宝石下来,还在门上削出了深深的一条长痕迹,却仍然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若是门内躲有大敌的话,难道这个时候,还不现身相见?完全将心放下,大踏步来到门前,一脚向门踢去,“吱咯”一声,那门便应声而开。林紫烟向室内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也是和右面一样大小的一间石室,可是除了地上几堆腐草之外,竟然一无所有!而哪儿堆腐草,也不知道在这石室之中,放过了多少年,发出阵阵恶臭,林紫烟“呸”地一声,自言自语道:“常言道女绣花枕头烂草包,真想不道那么华丽的门中,却只有这样的三堆腐草!”举起紫电刀,四面照看了一下,了无异状,心中大失所望,一转身,来到门口,已然准备出门而去,忽然听身后传来“息索”一声。林紫烟不由得大未紧张,身子也不转,便“刷”地一刀,向后削出,当真是刀势如电,一刀削出之后,才转过身来,只见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正从腐草堆中,窜了出来!
林紫烟不由得哑然失笑,指着那缩在一角的老鼠道:“原来只是一支又肥又大的老鼠,耶律伯伯,看我不将你们笑得面色发青才……”
下面一个“怪”字尚未出口,突然之间,四面八方,陡地响起了暗器刺空之声,同时恶臭之味,更是扑鼻而至,眼前陡地一黑,手上沉甸甸地,也不知给什么遮住。这一切,全是突如其来,事先根本连一点迹象也没有!
若是刚才林紫烟一回头,不是看到一支老鼠,从草堆中窜出来,林紫烟虽然大着胆子进了这间石屋,而且也已看清室内空无一物,但耶律宝、耶律贝两人言犹在耳,她仍然会有几分警惕,自从她一听到背后悉索有声,立即反手一刀削出,便知道。
但当她反手一刀削出,只是发现了一只老鼠之后,却是大不相同,她心中已然一点警惕也无,全无防备,而那一切,又来得那么突然,眼前一黑之后,仓皇之间,林紫烟根本不知怎样应付!尚幸她生性机灵,刹那之间,已然知道耶律兄弟,并非空言恫吓,而自己确是当真上了人家的大当,人家直到自己全无防范之际,才突然出手,因此急忙身子一缩,向后退出丈许,倚墙站定。就在她仓皇后退之际,左腕不知被什么东西扫中了一下,其痛入骨,不由自主五指一松,紫电刀已经被对方劈手夺去。
林紫烟心中既悔且恨,手腕一翻,“呼”地拍出一掌,那是新从小铁人处学来,“四苦掌”中的一招,“生不逢辰”。劲道钢柔互渗,身子团团万转,将锐啸排荡,簇拥而至的暗器,纷纷击挡开去。直到此时,林紫烟才辩出带起如此惊心动魄的嘶空之声的暗器,原来竟是一大蓬腐草!可知对方本来一直躲在几堆腐草之下,忍住了不出手,直到自己毫无防备之际,才陡然发难。林紫烟一掌拍出之后,仍是无法辩清眼前发生的事,也不知有多少人向自己在进袭,只觉得有一股极是雄浑的力道,和自己掌力相抵,林紫烟觉出那股掌力,来自左侧,那一招“生不逢辰”,她初学不久,威力并不甚大,只是仓促间作应付而用,一发现敌人的所在,立即身躯微沉,向外一侧,身子滴溜溜疾转,石室之中,狂飙陡生,一连六掌,疾拍而出,正是那一招“死人推磨”。林紫烟在未服雪狸红胆之前,对那一招“死人推磨”,已然极有心得,此际功力大进,这一招陡然使出,适真是动静变化,妙臻巅峰,只听得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到第五掌上,已然“叭”地一声,击中了一个人。林紫烟心中大是高兴,立即内力疾吐,怎知她才击中那人时,那人身子,和常人无异,等到她内力疾发,图将对方震出之际,触手之处,突然觉得又软又滑,根本不类人体,而像是按在一堆浸满了油的棉花上,所发掌力,于刹那之间,被对方全都化去,林紫烟吃了一惊,赶紧撤招回掌,可是尚未待她再使出那招“病入膏肓”,就在她手臂回缩之际,胸前已然无声无息的着了一掌,那一掌,来的力道甚大,但是却刚好击在那支铁盒之上,“铮”地一声,也将对方的掌力化去了一大半,林紫烟只觉得胸口上微一作痛,幸未受伤,但对方功力不弱,却也已可想而知,连忙向后一步退出,趁机身子一斜,反手一掌,拍了出去,已然是“病入膏肓”中的一式变化,那一掌拍出之后,对面一股大力推到,“拍”地一声,林紫烟又感到和对方手掌相交。但是晃眼之间,对方的手掌又成了既软且滑,毫不着力,将林紫烟的掌力,尽皆消去,林紫烟却被对方掌力,震退了七八步!
林紫烟背靠石壁站定,心内真是恨到了极点,不将那柄紫电刀夺了回来,就算此际她能已出了这个石室,她也是不肯,定了定神,屏住气息时,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像是漆黑的石室中,根本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刚才和人动手,被人夺取去紫电刀等一切,只像一场恶梦一样的虚幻!林紫烟轻轻地向旁移动了几步,估量已然靠近了铁门,心想你不出声,咱们就 在石室中耗着,看你逃到那里去,终须面对面的动手!
等了好一会,石室之中,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林紫烟正待忍不住出生叱责,忽然右颊下吹来一团热气,分明是有人就蹲在自己身旁!林紫烟此际,屏气静息,想得到敌人所在的方向,何等用心,但竟然被人家来到了身旁,还不知道心中大是惊骇,反手便抓,一抓却抓了个空,猛地省起,敌人不出手相袭,而只向自己脸上呵一口气,其目的可能就是要引自己出手去抓,自己却不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连忙缩手时,已然不及,只觉得一阵微风,在身前幌过,腰际“啪”地一声,忙伸手去摸时,紫电刀的刀鞘,也已被人夺了过去!这一下,林紫烟不由得努发如狂,而且知道石室之中,虽然黑暗,但却只是自己不能望见人家,人家看自己,却是清清楚楚!既然如此,再屏气静息,也是无用,破口叱道:“你是什么人?”一面喝问,一面双掌齐施,将“四苦掌”中的招数连使了七八招,可是却是音响寂然,毫无反应,林紫烟只觉气往上冲,连声喝骂,想促对方现身,可是闹了小半时辰,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当下无法可施,只得停了下来,右掌当胸,左掌外摆,以便一有变故,便可以立即应敌。她这里身形才一停下,突然后颈上痒酥酥地,又被人吹了一口气。林紫烟刚才虽然曾因为上当,而失去了紫电刀的刀鞘,但这次颈后被人吹了一口气,仍是忍不住“呼”地一掌,向后拍出。但是她究竟是心思灵敏之极的人,一掌才拍出,心念电转,便暗叫不好!刚才那家伙吹自己的右颊时结果却立即转向左面,夺了自己的紫电刀,如今他又向自己的后颊吹气,难道是想袭击自己的正面?一想及此,立即身子一转,那一掌反拍势不变,仍是拍向身后。她这一转,也是无声无息,快疾无伦,对方若是重操故智的话,却是非被她一掌拍中不可!但林紫烟一掌却拍了个空!
当下她不禁一呆,但随即又想到对方即能够暗中视物,自己这一转虽快,他当然也看在眼中,却是瞒不过人家!她醒悟当前情形,也算得其快无比,但是却已然慢了一步,刚一掌向前拍出,胸前“嗤”地一声那支扁铁盒了,已然被人抓去!林紫烟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失了那柄紫电刀,她已然感到自己闯下大祸,非要夺回来不可,而今连那支载有四苦掌,全部精奥的铁盒,也被人夺走,还当了得!那四苦掌乃是闹天八龙所创,武林公认为第一流掌法,看对方行事,如此邪门,一定不是正派中人,那一十六招四苦掌法,若是落入邪派人物手中,自己如何向耶律兄弟交待心中一急,便豁了出去,猛地向前一扑,五指如钩,疾抓而出。这一抓,距离她怀中铁盒被夺,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间的事,只听得“嗤”地一声,虽然未曾抓中对方,但是却也将对方的衣襟,撕下了一幅来。林紫烟知道对方就在自己的眼前,立即踏步进身,左手又是一抓,可是这一抓,却已然抓空。分明人家已然依仗绝顶轻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去!
林紫烟不由得黯然,站定了身,道:“朋友,那柄紫电刀,就算连刀鞘给你用上些时,也是无碍,那支铁盒,却是闹天八龙中双龙耶律兄弟所赐,只怕你得到手中,也不能安稳保证,还是还了给我的好!”本来,她连紫电刀被夺,也是心中不甘,但此际连那支铁盒一起失去,相形之下,紫电刀已成微不足道,因此不得已而求其次,她宁愿不要紫电刀,只盼能将铁盒取了回来,可是她连讲数遍,抬出了闹天八龙的名头,又软又硬,连骗带吓,只是没有人答腔!
林紫烟心中暗想,看那人的身手,分明武功高过自己,一上来夺刀之际,他所发的暗器,如果不是那数百根腐草的话,自己首先受伤,在紫电刀被她夺过的时候,他曾在自己的脉门上弹了一弹。这一弹,若是下手重些,也可以令自己身受重伤!而夺刀鞘的时候,腰际要穴何等之多,随便出手,便可将自己点中,不要说黑暗之中,他偷偷掩近,贴面嘘气,自己也毫无觉察,若是他要下毒手,只怕自己早已陈尸在这石室之中了!
但是对方却全都放过了自己,只是夺走了一刀一盒,行动大是古怪,莫不是耶律兄弟嫌自己不听话,故意在此戏弄自己么?若是敌人的话,那有这样好相与,肯不伤害自己?
一想之下,觉得大是有理,哈哈一笑,道:“耶律伯伯,我知道自己的不对了,你们不要戏弄我了吧!”连讲两遍,仍无人应。林紫烟唉声叹气,心想何不幌亮了火摺看上一看,伸手入怀,取出了火摺一幌,眼前通明,几堆腐草,业已散开,那里还有人的影子?回头看铁门时,开而未关,分明人家得手之后,早已离开,却留下自己一人,在这儿唱独角戏!
林紫烟不由得啼笑皆非,石室之中,再无可逗留,怏怏地退了出来,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状,心内之懊丧,实在无可形容,出了树洞,正是下午时分,附近也是静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她失去的紫电刀和那支铁盒,俱可以称得上是武林至宝,被人夺去,若是知道对方是何等样人,心中还不至于那么难受,但偏偏脑了半天,不但连对方是什么样子的都未曾看清,而且连对方的声音,也未曾听到,只有在一上来一掌拍中她时,听到了她“哼”的一声而已!从此天下之大,还上哪儿找他的人去?林紫烟越想越恨,真想一头撞死在乱石上算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三丈来远,忽然坐在石头上,心中所作的唯一希望,便是希望那在石室中夺了自己两件异宝的人,正是耶律兄弟,而不是别人,则虽然丢人,总算未曾将异宝落入他人的手中。
一想到事情大有这个可能,林紫烟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摇了摇手臂,站起身来。她一摇手臂,立即发现自己手中。还紧紧握住了一幅衣襟。那幅衣襟,是她在铁盒被夺之后,她一直握在手中,因为心中又恨又怒,一直紧紧地握着,未曾留意,此际偶一扬手,才注意到他的外衣。林紫烟心中不由得一喜,暗忖若是耶律兄弟所为,则自己已抓到了他们的一幅衣襟,也已然足以自豪了!忙将衣襟摊开一看,却又秀眉紧蹙。
原来那幅衣襟,质地极是软滑,乃是上佳的绿缎,下面还用黄线绣出簇簖花草,可想而知,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一定极为华丽,而耶律兄弟所穿的衣服,林紫烟却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一袭灰扑扑地 粗布衣衫,和这样的绫缎,不知相差多远!林紫烟已知在石室中向自己下手的,绝不是耶律兄弟。唯一的希望,也已然幻灭,长叹一声,立足不动,好半晌,忽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原来她想到,那衣服色彩如此鲜明,则其人若是江湖上成名人物的话,一定可以凭此寻找到他的踪迹。而且耶律兄弟,既然曾如此郑重叮嘱自己,不可向左面的通道走进半步。若自己真是无法找到夺宝之人,再向他们承认错误,一定可以原物追回的!
这样一想,心情便宽敞了许多,心想先回衡山,去见一见师傅再说,然后再到明明庄上,到时必定是天下群雄皆聚,拿着这幅衣裳去问人,还怕没有人知道衣主人的来历么?心中顿时定了许多,觅途前进,不一刻便上了大路,车马来往,仍极是热闹,林紫烟在一个驿站处买了一匹骏马,飞身上鞍,向衡山疾驰而去,到天色傍晚时分,已然跑出了五六十里。算算路程,明日中午,便可到达,她心中总是懊丧万分,提不起兴致再夜晚赶路,便在小镇上投了客店,才一将马交给店小二牵过,跨进了大堂,迎面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摇着折扇,坐在一张方桌之上,林紫烟一眼便认出正是曾在慕容将军府中,见过一面的阎王扇容白曜,心中便是一喜。
暗忖容白曜此人,介乎正邪之间,黑白两道中的高手,和他相熟的不少,自己取了衣裳,向他问上一问,或许他能知道,也说不定,因此便笑嘻嘻地叫了一声,道:“容前辈!”本来,他对容白曜这样的人,“前辈”两字,是万万不肯说出口的,但此际因有求于人,嘴上可得甜着点才行。容白曜抬起头来,向林紫烟一笑,道:“原来是林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林紫烟忙走了过去,道:“容前辈,我有一事相请,未知能否帮我一下?”容白曜仍是面带微笑,道:“林姑娘请说!”林紫烟忙道:“我在一间石室之中,和一个人动手,那斯打不过我,给他溜走了,但是我也没有捉住他,只是撕了他一幅衣襟在此,容前辈不知能不能凭此认出他是什么人来?我好再找他算账啦!”容白曜一笑道:“这倒不容易,你且拿出来看看!”林紫烟从怀中将那幅衣襟取出,容白曜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眉头紧皱,道:“这简直是花花公子的衣服,倒没听说那一个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是穿这样的衣服……”沉吟了一会,又问道:“林姑娘,当时是你一人与他动手,还是你另有高手在一旁相助?”
林紫烟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是说如果只是自己一人与之动手的话,则败在自己手下的,一定不是什么高手,无名小卒,当然认不出来,这分明是在看不起自己!林紫烟心内本就烦燥,一听得他如此说法,更是难忍,一把将那幅衣裳抢了回来,道:“你认不出就罢了,我敢说穿这衣服的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只不过你自己孤陋寡闻而已!”容白曜脸上神色微变,“唰”地一声,将折扇合了起来,叱道:“大胆!”林紫烟见他的模样,当真摆出了做前辈的架子,心中更是有气,道:“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大胆了些!”容白曜“哼”地一声,面色一沉,道:“小女娃,你可别自讨苦吃!”
林紫烟心中暗忖,自己什么祸都闯了,难道还怕他一个容白曜么?正好反唇相讥,和他大打出手,以消胸中闷郁之气!“唰”地一声,站了起来,道:“姓容的,你如此看不起我,可敢和我动手么?”她这句话,说得极是大声。此时店堂之中,也有五六十人,看装束神情,也有不少是武林中人,一齐向她望了过来。容白曜非但不怒,反倒哈哈大笑,道:“小女娃,你可是嫌自己的名头,无人知晓,因此想在我扇上留名,天下传扬?”
容白曜“阎王扇”三字外号的由来,一则是由于他所使兵刃,是一柄铁骨折扇,二则,他每杀一人,必定将被害人的名字,写在扇面之上,那一柄折扇一面上,几乎已然写满了人名,其中固然有罪该万死的,但是却也有正派中人。当下他如此说法,分明是出言恫吓林紫烟,林紫烟焉有不知之理,冷笑一声,道:“那扇上人名虽多,但是没有姓容的,待我等一会,为你添上一个吧!”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容白曜自大已惯,心中本已怒极,若是周围没有人,早已出手,但此际店堂之中,如此多人,他却要买身份,冷笑道:“小女娃,别叫人看了,说我以大欺小,咱们也不动手,你若是在五招之内,能将我赶离这张椅子,便算你胜了!”
林紫烟一听这样的便宜事可占,心想自己连施“死人推磨”,和“病入膏肓”这两招,你容白曜在武林中的名头虽响,难道还敢硬接我这两招么!立即道:“好!一言即出……”容白曜悠哉地摇了摇折扇,面带微笑,接下去道:“驷马难追!”
林紫烟向众人抱了抱拳,道:“本来我和他绝无怨仇,还尊他一声前辈,但他却自命不凡,看人不深,因此才和他动手,五招胜负,是他自己说的,各位全都听到,到时却不许他混赖!”一言甫毕,踏前一步,迸指如戟,疾点容白曜的“人中穴”。
容白曜“唰”地合拢折扇,向上一翘,便将林紫烟那一招的去势,尽皆封住。林紫烟若再要冒进的话,不但点不中他的“人中穴”,自己手腕上的穴道,反要被容白曜点中!
林紫烟心中暗自称道,这姓容的果然有几下子,并非泛泛之辈,否则自己功力精进之后,这一指直戳,看似简单,实则尺许方圆之内,全在一指所点的范围之内,但是他懂得以静制动,轻轻易易,将自己一点之势,全都化去!当下娇叱一声,道:“第一招!”一个“招”字才出口,身形疾转,向侧一歪,手腕翻处,一掌轻飘飘地拍出。那一掌去势之空灵,实是无出其右,若是见识稍差些的人物,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容白曜却是见多识广,一见手掌来势如此轻盈,便是一惊,暗忖总共才半个来月不见,这个丫头从什么地方学了这样至阴至柔的掌法来?这却不像是唐古拉山,双烟师太所传!那敢怠慢,折扇向前略挺,便对准了林紫烟掌心的劳宫穴。林紫烟那一掌上只是“病入膏肓”的起势,那四苦掌变化无穷,容白曜岂能封得住?林紫烟掌势一发,手掌向下一沉,已然避过了容白曜的折扇,硬按向容白曜胸前印到。容白曜只觉得一股大力,已然袭到胸前,若是不离椅相避,非被她击中不可,照这掌势来看,按上一掌,非受重伤不可,但是若离椅避开,却又非认输不可,面色微变,真气运转,兀立不动,林紫烟掌出如风,听“叭”地一掌,便已然当胸印个正着,容白曜只觉一股无孔不入,阴柔已极的大力,钻体而入,自己真气,抵挡不住,被那阴力连冲两冲,袭人腑脏,闷哼了一声,心知已受了内伤,但尚幸未曾离开座椅,未算落败,免强叫道:“尚有三招!”林紫烟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他已然被自己一掌击伤,在石室之中,练功七日,她自己也只知道功力精进,而不知道进步如何程度,因此那一掌是用了八成功力,却是一举而将容白曜打伤,她究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心中不免有点过不去,正想找些话来点醒对方,就此算数,怎知容白曜已然叫嚷:“还有三招!”若是自己不动手,岂非是自己输了?
但如果再动手的话,容白曜却是不免伤上加伤,极是严重!
心中正在犹豫不决,突然听得东面角落下,一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声未毕,便听得一人,阴阳怪气地问道:“小姑娘,你刚才这两掌,是从何处学来?教你的人,可曾令你以此种掌法,任意伤人?”
林紫烟听得此人话中,大有责备之意,而且像是深知四苦掌的来历一样,心中不由得一凛,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背着药箱,药箱下插着一串响铃的走方郎中,正望着自己。
那走方郎中自己脸色苍白,瘦削无比,刚才一阵咳嗽之后,还兀自双颊喷红的在微微喘气,分明是一个痨病鬼,却还要替人医病,林紫烟一瞪眼,道:“关你什么事?”那走方郎中又是一阵剧咳,摇摇晃晃的风吹得倒也似,走了过来,也不理会林紫烟,将药箱在桌上一放,打了开来,取出三颗小丸药,递给了容白曜,道:“尊驾已受内伤,这三粒丸药服下之后,可保无碍。”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一如重病未愈。
容白曜心中一怔,暗忖江湖上尽有异人,这走方郎中固然貌不惊人,但是却能看出自己已受内伤,倒也不易,哈哈一笑,接过丸药,便吞了下去。那走方郎中转过身来,向林紫烟上上下下打量几眼,问道:“小姑娘,刚才那两掌是谁教你的,你却要对我实说!”那两句话,口气已十分严厉,但是因为他讲的上气不接下气,因此听来只会令人怜悯他的病体而不能令人感到他语气的凌厉。
林紫烟和容白曜,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他失宝之余,心情烦闷,而容白曜又以前辈自居,出言傲慢,因此才冲突起来。
在林紫烟一掌将容白曜击伤之后,心中本已在后悔,有人出头医治,她心中也是求之不得,也不愿再生什么枝节,只是冷冷地道:“是谁教我的,讲了出来,你也不会明白,多问作什么?”
那走方郎中咳嗽几下,脸颊下又显红晕,道:“你不说也罢,但是这种阴柔已极的掌力,随便伤人,却是不该,念你年轻,这次放过了你,下次却莫再叫我撞上!”
林紫烟心头火起,已然要脱口大骂,转念一想,这走方郎中口出大言,看容白曜时,服了三颗丸药之后,面色已然渐趋红晕,显见他不是无能之辈,还是忍一忍的好。因此不再出声,一扭身子,便回房去了。
那也是林紫烟偷下山来之后,连番受挫,因此学乖了之故,若是依她本来脾气,早已恼怒上来,势必更吃大亏不可!
回到房中,一个人生了半夜闷气,第二天便启程赶路,到了中午时分,已然来到了衡山脚下,弃了牲口,展开轻功,直向衡山梭子峰走去。走过了几个山头,只见一个白鬓飘飘的老人,领着两个英气勃勃的少年,迎面匆匆走来,林紫烟认得那是梭子峰邻近,金水区崖上隐居的天南上人,和他的两个弟子,随便招呼了一下,便自别过,不消片刻,便已然上了梭子峰,那山峰陡上陡下,形如织机上的梭子,在衡山诸峰中,虽不是最高但是却最险峻,痴龙西门魂昔年隐居之际。特为拣了这样一个地方,以免外人来扰,除了林紫烟外,只收了郭文连一人为徒。
林紫烟连年来也曾不断向师傅请求,要下山去江湖上闯厉一番,但西门魂只是不允,并说她功力未够,梭子峰下去容易,上来却难,他又不愿再下梭子峰去接应,所以不能允她下山。林紫烟心中一直不服,这才趁西门魂闭关练功之际,偷下山头,算来时间已近三个月,如今功力精进,再上梭子峰,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消片刻,便已到峰顶。那峰顶乃是一个亩许方圆的平地,倒有一半,是一个大水池,那水池池水深邃已极,林紫烟在峰上的时候,闲来无事,曾搓树皮为绳,搓了百数十丈长,以大石锤下,尚且未曾触及池底。在水池旁边,便是三间石屋,师徒三人,各居一间,林紫烟一到,先溜进了自己的一间石屋中,侧耳一听,师傅屋中,未有动静,想是师傅坐关尚未满期,算来至多还有一两天的时间,不动生色,便住了下来。她师兄一缕烟郭文连,常年在江湖行走,极少上山来,和她的感情,本就不十分好,因此林紫烟也不急于将他入禁城后,音讯全无一事,讲给师傅知道。并且师傅正在坐关,岂容外人打扰。
一晃眼,便在梭子峰上,过了三天,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林紫烟细细一算,师傅一闭门坐关,第二天,自己便偷下山去,在江湖上胡混,一直闹东京开封府,应该在上山的那一天,恰好满九月坐关之期,如何过第三天,尚未见开门?林紫烟心知事情有异,但是师傅所住的那间石屋,除了一扇门之外,并无窗口,想要偷窥,亦无可能,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到第四天头上,实在忍受不住,站在门口叫道:“师傅!你好么?怎么已然九十四天了,兀自坐关未满?”
叫了几遍,却是未有答应,推了推门,却是应手而开,林紫烟更感出奇,探头向内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室内,横七竖八倒着十来个死人,那些死人,分明去世已有多日,一阵恶臭,扑鼻而至;林紫烟匆匆向那些死人看了几眼,只见其中并无师傅在内,那些人一个都不认识,其中有几个,竟是武官装束。
抬头一看,师傅所用的一对日月钢环,也已然不知去向,在原来挂日月双环的地方,贴着一张纸条,定睛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数十个字,道:“违命下山,罪无可恕,回山之后,将屋内打扫干净,在峰上静候为师归来,不可再私自下山。”正是师傅的笔迹,林紫烟倒抽一口冷气,大叫倒霉,想不到与死尸为伍四天之久,尚自不知,师傅既是闹天八龙之一,这番下山,一定是到洛水之滨的明明庄去了,倒叫自己一个人冷清清地在山上不成?
想了一会,突然摄唇尖啸,啸声未毕,便有七八只银绿色猕猴,飞跃而至,在林紫烟身旁,跳跃欢啸不已,那些猕猴,全是十多年来,林紫烟养得纯熟无比的,当即喝令他们,将死尸抛入绝崖之中,又撕下那张纸条,团成了一团,抛下山去,心想:若自己当真在峰上静待,谁知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而明明庄上这一场大热闹,却是武林中千百年来难逢的盛事,若是错过,终身抱恨,反正猫儿偷食,一遭是腥,二遭也是腥,拼受责骂,也不能在山上呆呆地等待着!主意打定,略为收拾了一下,便又下梭子峰去,出了衡山,毫不犹豫,直奔明明庄而去。
此时,武林之中,已然人人皆知,昔年闹天八龙,已然二次出世,八龙之首,金臂龙胡玄,并还约请了当今天子赵匡胤,要他将周太后和周少主,送得明明庄去,万事皆休,否则,不免大闹一番,重展八龙昔年闹天手段。武林中人,当然也知道赵匡胤本身,不但是无名和尚高徒,武功之高,绝不在任何一流高手之下,兼自身为天子,天下兵马,俱归他调动,绝对不会听从闹天八龙的吩咐,这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争斗,自从赵匡胤一统天下以来,湖海宁静,静极思动,因此有一些根本与事情无关的人,也都启程向明明庄而去。
林紫烟才来到洛水边上,便已然遇到了不少武林中人,只是她一向在江湖上走动,来自各路的英雄好汉,她一个也不认得。
这一日中午时分,已然走进了明明庄,只见那庄子滨水而筑,恰好是在一个高地之上,庄外树木苍翠,几乎将整个庄子,尽皆围住。走得近了,才看见一色水磨红砖的围墙,大门洞开,亦无人迎接,自由出入。
林紫烟跟着众人,走进大门,只见迎面便是一个大厅,已有不少人闹哄哄地坐在其中,高谈阔论,穿出大厅,便是两列房屋,少说也有五六百间,自有家人打扮得迎了上来,问她派别来处,林紫烟唯恐师傅已然到了,若是明言,势必被他赶上山去,岂非乏味?因此胡乱绉了个假名。
那家人也不多问,领她到空房休息。林紫烟认明了自己房屋号数,便向庄后走去,房屋之后,乃是老大一个空地,正中央,搭着一个老大的木台,两旁两列座位,足可坐下一百人,但此际却是三四十人,在坐着闲谈。当金臂龙胡玄向慕容延钊约定三个月后,在明明庄相会之际,林紫烟也是在场的一个,算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到的人还不算太多,林紫烟溜了一溜,便回到房中,深居不出,三餐有人送到,林紫烟也不多言,只是关在房中练功,只见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林紫烟也不愿再多事,两个月工夫,晃眼即过。
在这两个月中,林紫烟潜心练功,功力又增进不少,只惜那支铁盒已然失去,林紫烟虽然聪明,但四苦掌法,博大精奥,不可方物,她根本没有法子记得全,只是那无面人所授的两招,却已然练得极是纯熟。离约定的日期越近,林紫烟越是怕被师傅发觉,无事更不外出,想来想去,觉得总不是办法,那一日,一人在庄后闲步,只见两个年轻人,腰佩长剑,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林紫烟心中一动,暗忖自己总不成到了正日,也躲在房中不出来?何不女扮男装,只怕师傅也料不到自己会那样淘气!
主意打定,一算还有三天,便连忙出了庄子,到附近小镇上,买了一套男子衣冠,又打造了一柄青钢剑,就在镇中客店上扮了,居然翩翩美少年,回到明明庄上,弃了原来的房子不要,也无人认得出来她。她放心在人丛中乱钻,只见岳神丐、容白曜等人,也全都到了,没有一个识出她便是林紫烟,心中暗暗喜欢,又过了两天,那天晚上,正待灭灯去睡去,忽然听得庄后广场之上,响起了“呜呜”的号角之声,极是雄壮,令人一听,便想起千军万马,向前冲锋的景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