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
一小时。
也许两小时。
也许更短一点。
他的速度很慢,恐怕走不到一英里吧?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这样没错。每隔几分钟,他就会停下来,望向河川下游,寻找看看有没有新出现的光点,聆听有没有踩过岩石的脚步声。
可是每一次回头看时,画面总是一成不变,彻底的黑暗。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他,湍流的怒吼显然有效掩盖了所有声响。
* * *
雨势变小,先降成毛毛雨,然后时下时不下,最后完全停了。
伊森继续蹒跚前行,仰赖着感觉行动。他伸出双手抓住看不见的大石块,脚步则尽可能的愈小愈好,那么当过上不可避免的障碍物时,往前的惯性动力才不会让他摔个狗吃屎。
* * *
然后,他的视力恢复了。
前一刻,还是一片漆黑。
下一刻,四分之三个月亮露出脸来,它的银光从云朵间的缝隙洒落地面,每一块湿答答的岩石全像被上过一层漆似地闪闪发亮。
伊森在一块顶部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下,双腿不停颤抖,他的体力已经用到极限了。
河流的宽度几乎少了一半,可是水流却变得更急。河水冲击着许多凸出的石块,溅起大量水花。
七、八十英尺高的巨大松树耸立在河的对岸。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好渴。
他跪着,四肢并用地爬到河边,将脸埋进一个小水池里。
水喝起来非常纯净甘甜,可是冷入心扉。
他趁喝水的空档往下游看。
除了湍急的河流,两岸没有任何东西在移动。
伊森很想好好睡一觉,他可以就躺在这儿,在三秒钟内立刻睡着。可是他知道那么做未免太过愚蠢。
我得在月光消失前,找到藏身之处。
得在我还能走时,找到藏身之处。
云雾已经开始飘回月亮前面。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
如果他在这儿渡河,以他目前的虚弱状况,说不定会灭顶,他得在河的这一侧找到藏身之处,不过那将会是个困难的任务。河的对岸是大片高耸入云的古老森林。他相信在这类森林里;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地方睡一晚。最糟最糟,他也能折断几根树枝为自己盖个棚子。只要在上面放满够多的树枝,就会是个足以遮风蔽雨的藏身之处,说不定还能留住足够的体温,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温暖的绿洲。
可是在河岸这一侧,他没办法这么做。
河岸这一侧有的只是四十尺高的红色岩壁,根本就是围绕松林镇那座岩石牢笼的底座。
四十尺之上,则是垂直的岩石,高耸相叠,没入黑暗之中,不见尽头。
依他现在的状况,是不可能往上攀爬的。
伊森继续踉跄前行。
暍下的水在他的胃里哗啦哗啦地响。
靴子里的脚肿胀疼痛,每走一步就抽痛一下。他知道一个小时前就该停下把鞋子里的水倒出来,可是他担心要是一坐下,可能就没有足够的气力重新绑上鞋带,再站起来往前走。
这一侧河岸的平地愈来愈窄,岩石和陡坡却愈来愈多,走起来难度倍增。
他走入一片高耸的松树林里。
岩壁逐渐被松软、潮湿的泥土取代,地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松针。如果找不到更好的,至少我还可以睡在这里。虽然他也觉得这儿并非理想的藏身之地:离河流太近、没有树枝可以遮蔽、追踪者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等等都是隐忧,但是在这些巨大古老的松树形成的天然篷帐下,至少他还是能得到某种程度的保护。
他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心里已经决定:如果没看到任何更好的选择,这儿就会是他今晚一的家。
伊森抬头眺望,红色的岩石往上延伸,和高耸的峭壁相接。
他觉得岩石上似乎有个黑影。
他没有多想,没有犹豫,直接开始往上爬。
先是四肢并用地爬上松树,再从松树跳到一大片乱石岗上。
地势愈来愈陡。
很快的,他又上气不接下气,汗从脸上流下,眼睛被咸咸的汗水刺得好痛。
靠近峭壁的岩石松软细碎,每爬一步他的脚就往下滑一次,仿佛他正在爬的是个大沙丘。
他爬到峭壁处。
黑暗悄悄回来了,月亮已经快被云雾遮住,空气中快下雨的味道愈来愈浓。
找到了!他从河岸看到的那个黑影是峭壁上的一个凹槽。深度约有五、六英尺宽,内部平坦干燥,完全不受外头的天气影响。
伊森攀爬到它的边缘,跪着爬进里面。
后头的墙面有个自然的坡度让他靠背,愈来愈暗的世界被这小小洞穴的岩壁阻隔在外。从他所在的高点,他无法看到那条河,可是仍然听得到它宛如放大的耳语的湍急水声。
月光不见了,对岸松树森林也渐渐看不清楚,伊森终于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开始下雨了。
他坐起来,用颤抖的手指试着拉开从在公寓杀死那人身上抢来的靴子的鞋带。花了好几分钟才解开结、脱掉靴子。从每只鞋里倒出来的水至少有一品脱那么多。他脱下袜子,把水绞干,将它们铺在岩石上晾干。
他的衣服还在滴水。
他脱下连身帽棉衫、T恤、牛仔裤,甚至连内裤都脱了。然后,他全身赤裸地坐在山洞里,花了十分钟将水从衣服绞出来,直封它们只剩微湿。
伊森把连身帽棉衫盖在胸膛,长袖T恤盖在腿上,将牛仔裤折成枕头。他靠着山洞的后墙躺下,转向侧身,闭上眼睛。
他这辈子没有这么冷过。
刚开始时,他还怕自己会冷得睡不着。他的身体想温暖自己,颤抖得好厉害,却一语成效都没有。连身帽棉衫被抖得一直滑下来,他只好伸出手抓住两只袖子。
虽然他真的好冷,可是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不到五分钟,睡神轻易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