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提论文初稿的截止日,我拿了申请书让我的指导教授签名。
老师拿出笔要签名时,突然问我:
quot;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quot;
quot;当然会啊。quot;
quot;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种幸福?quot;
quot;当然幸福啊。quot;
quot;那你怎么舍得毕业呢?再多读一年吧。quot;
quot;这……quot;
quot;哈哈……吓到了吧?quot;
我跟我的指导教授做了两年研究,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也是个高手。
只是这种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
柏森和我是同一个指导教授,也被他吓了一跳。
quot;你这篇论文写得真好。quot;老师说。
quot;这都是老师指导有方。quot;柏森鞠躬回答。
quot;你这篇论文,几乎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写进去了。quot;老师啧啧称赞着。
quot;老师这么多丰功伟业,岂是区区一本论文所能概括?quot;柏森依然恭敬。
quot;说得很对。那你要写两本论文,才可以毕业。quot;
quot;啊?quot;
quot;哈哈……你也吓到了吧?quot;
子尧兄比较惨,当他拿申请书让他的指导教授签名时,
他的指导教授还很惊讶地问他:
quot;你是我的学生吗?quot;
quot;是啊。quot;
quot;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呢?quot;
quot;老师是贵人,难免会忘事。quot;
quot;这句话说得真漂亮,我现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该怎么写了quot;
子尧兄最后去拜托一个博士班学长帮他验明正身,老师才签了名。
我们三人在同一天举行论文口试,过程都很顺利。
当天晚上,我们请秀枝学姐和明菁吃饭,顺便也把孙樱叫来。
quot;秀枝啊……quot;子尧兄在吃饭时,突然这么叫秀枝学姐。
quot;你不想活了吗?叫得这么恶心。quot;秀枝学姐瞪了一眼。
quot;我们今年一起毕业,所以我不用叫你学姐了啊。quot;
quot;你……quot;
quot;搞不好你今年没办法毕业,我还要叫你秀枝学妹喔。quot;
quot;你敢诅咒我?quot;秀枝学姐拍桌而起。
quot;子尧兄在开玩笑啦,别生气quot;柏森坐在秀枝学姐隔壁,陪了笑脸。
quot;不过秀枝啊……quot;柏森竟然也开始这么叫。
quot;你小子找死!quot;柏森话没说完,秀枝学姐就赏他一记重击。
敲得柏森头昏脑胀,双手抱着头哀嚎。
quot;这种敲头的声音真是清脆啊。quot;我很幸灾乐祸。
quot;是呀。不仅清脆,而且悦耳哦。quot;明菁也笑着附和。
quot;痛吗?quot;只有孙樱,用手轻抚着柏森的头。
吃完饭后,我们六个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处。
孙樱说她下个月要调到彰化,得离开台南了。
我们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孙樱总是微笑地接受。
孙樱离开前,还跟我们一一握手告别。
但是面对柏森时,她却多说了两句quot;再见quot;和一句quot;保重quot;。
孙樱走后,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天,就各自回房。
明菁先到秀枝学姐的房间串了一会门子,又到我的房间来。
quot;过儿,恭喜你了。quot;
quot;谢谢你。quot;我坐在书桌前,转头微笑。
quot;你终于解脱了,明年就轮到我了。quot;
quot;嗯。你也要加油喔。quot;
quot;嗯。quot;明菁点头,似乎很有自信。
quot;过儿,你看出来了吗?quot;
quot;看出什么?quot;
quot;秀枝学姐和子尧兄呀。quot;
quot;他们怎么了?quot;
quot;你有没有发现,不管子尧兄怎么惹火秀枝学姐,她都没动手哦quot;
quot;对啊!quot;我恍然大悟,quot;而柏森一闹秀枝学姐,就被K了。quot;
quot;还有呢?quot;
我想起孙樱轻抚柏森时的手,还有她跟柏森说再见与保重时的眼神。
不禁低声惊呼:quot;那孙樱对柏森也是啊。quot;
quot;呵呵,你还不算太迟钝。quot;
认识荃后,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变敏锐了。
我脑海突然闪过以前跟明菁在一起时的情景。
而明菁的动作,明菁的话语,明菁的眼神,好像被放在显微镜下,不断扩大。
明菁对我,远超过秀枝学姐对子尧兄,以及孙樱对柏森啊。
quot;过儿,你在想什么?quot;
quot;姑姑,你……quot;
quot;我怎么了?quot;
quot;你头发好像剪短,变得更漂亮了。quot;
quot;呵呵,谢谢。你真细心。quot;
quot;姑姑……quot;
quot;什么事?quot;
quot;你……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quot;
quot;你又发神经了。quot;
quot;姑姑……quot;
quot;这次你最好讲出一些有意义的话,不然……quot;
明菁作势卷起袖子,走到书桌旁。
quot;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quot;
明菁呆了一呆,放下手,凝视着我,然后低下头说:
quot;你乱讲,我……我哪有。quot;
quot;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quot;
quot;我怎么会知道?quot;
quot;那你是承认有啰?quot;
quot;别胡说。我对你最坏了,我常打你,不是吗?quot;
quot;那不叫打。那只是一种激烈的关怀动作。quot;
quot;我不跟你胡扯了,我要下楼找学姐。quot;
明菁转身要离开,我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quot;干吗?quot;明菁低下头,轻声问。
quot;姑姑……quot;
quot;不要……不可以……quot;
quot;不要什么?不可以什么?quot;
quot;不要欺负我。也不可以欺负我。quot;
quot;我没有啊。quot;
quot;那你干吗拉着我?quot;
quot;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多待一会。quot;
quot;嗯。那你用说的嘛。quot;
我坐在书桌前,发愣。明菁站在书桌旁,僵着。
quot;干吗不说话?quot;明菁先突破沉默。
quot;我……quot;我突然失去用文字表达的能力。
quot;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quot;
quot;我只是……quot;我站起身,右手碰到书桌上的台灯,发出声响。
quot;小心。quot;明菁扶住了摇晃的台灯。
quot;咦?这是檞寄生吧?quot;
明菁指着我挂在台灯上的金黄色枯枝。
quot;没错。就是你送我的那株檞寄生。quot;
quot;没想到真的会变成金黄色。quot;明菁又看了看,quot;挂在这里做什么?quot;
quot;你不是说檞寄生会带来幸运与爱情?所以我把它挂在这里,念书也许会比较顺利。quot;
quot;嗯。quot;明菁点点头。
quot;过儿,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像檞寄生哦。quot;
quot;啊?真的吗?quot;
quot;这只是我的感觉啦。我总觉得你不断地在吸收养分,不论是从书本上或是从别人身上,然后成熟与茁壮。quot;
quot;是吗?那我最大的寄主植物是谁呢?quot;
quot;这我怎么会知道?quot;
我想了一下,quot;应该是你吧。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因为我从你身上,得到最多的养分啊。quot;
quot;别胡说。quot;明菁笑了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明菁说我像檞寄生,事实上也只有明菁说过。
虽然她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当天晚上我却思考了很久。
从大学时代以来,在我生命中最常出现的人物,就是:林明菁、李柏森、孙樱、杨秀枝与叶子尧。
除了叶子尧以外,所有人的名字,竟然都有quot;木quot;。
但即使是叶子尧,quot;叶子quot;也与树木有关。
这些人不仅影响了我,在不知不觉间,我似乎也从他们身上得到养分。
而我最大的寄主植物呢?
认识明菁之前,应该是柏森。
认识明菁后,恐怕就是明菁了。
明菁让我有自信,也让我相信自己是聪明而有才能的人,更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奇怪的人,并尊重自己的独特性。
我,好像真的是一株檞寄生。
那么方荃呢?
方荃跟树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是会不会是当我变为一株成熟的檞寄生时,
却把所有的能量,给了荃呢?
明菁一共说过两次,我像檞寄生。
但她第二次说我像檞寄生时,却让我离开台南,来到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