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照例先到唐人街买菜。
quot;一天吃那么多?quot;
quot;何先生在家,总得三菜一汤,孩子们正在发育,也很能吃。quot;
quot;每个月恐怕千余元不止吧。quot;
quot;光是喝果汁矿泉水葡萄酒就是笔数目。quot;
李蓉笑说:quot;有钱真好。quot;
quot;谁说不是,我看何先生坐在书房签支票付帐单一写好几个小时,上个月园丁算一千多,说是补种了若干花卉。quot;
李蓉忽然问:quot;他们快乐吗?quot;
quot;我想是快乐的,要什么有什么,那感觉不知多好。quot;
到了山上,她们把食物扛进屋内。
没想到李蓉好身手,她会杀龙虾。
马利想学,三个女子加上好奇的孩子,厨房内热闹非凡。
忽闻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是何四柱。
李蓉掩嘴笑,quot;君子远疱厨。quot;
石子连忙说:quot;我来介绍新保姆。quot;
孩子们马上雀跃,quot;几时来上工?quot;
石子不禁惆怅,看到更好的了,立刻见异思迁,喜新忘旧。
quot;有一件事,李蓉以学生身分入境。quot;
马利在一旁说:quot;若非如此,也不肯打家庭工。quot;
何四柱也知道理想人选实在难找,故说:quot;当是亲戚来帮忙好了。quot;
石子大喜,quot;好了好了,一言为定。quot;
李蓉也说:quot;我真幸运。quot;
quot;我明天走,石子,你交待李蓉工夫。quot;
何四柱只有与前妻开火时才回到家来霸占地盘。
他随即出去了,说好回来吃中饭。
石子忍不住问李蓉:quot;怎么样?quot;
李蓉摇摇头,quot;齐大非偶。quot;
噫,大家想法一样。
quot;小家庭一夫一妻,够吃算数,不必弄得那么复杂。quot;
quot;你说得对。quot;
李蓉拍拍手掌,quot;孩子们,跟我上楼,我教你们收拾房间,来。quot;
孩子们听话地小鸭子似跟她上楼。
马利旁观者清,quot;石子,你的姐妹比你聪明。quot;
石子啧啧称奇,quot;你说得好。quot;
quot;你又比我们聪明。quot;
quot;还不是在同一间厨房里工作。quot;
电话响了,马利去听,半晌回来说:quot;那曾小姐说有一方丝巾漏在我们这里。quot;
石子马上笑。
当然是故意的,老掉了牙的伎俩。
quot;我告诉她何先生就快来吃午饭,她说立刻来取,quot;马利笑道,quot;届时,叫李蓉招呼她。quot;
石子有点不忍,随即一想,是那曾女士自投罗网,怪不得人,也就算了,她准备送孩子们到会所学打网球。
只见马利在李蓉耳边悄悄说了一会子话,李蓉留神听,渐渐微微笑,不住颔首。
半晌,那曾小姐来了。
计程车还未停定,马利一个箭步上前,同司机说:quot;你稍等,客人很快出来。quot;
曾小姐愕然,她满以为可以留下吃中饭。
稍微迟疑,她问道:quot;何先生与孩子们呢?quot;
quot;孩子们去了打球,何先生在外。quot;
quot;保姆呢,我同她说话。quot;
李蓉挡在石子面前,笑嘻嘻,quot;张小姐找我?quot;
曾苦翰一怔,quot;我姓曾,你是谁?quot;
quot;我是新保姆,有什么吩咐?quot;
quot;我漏了条丝巾在此,你替我找一找。quot;
李蓉笑容可掬,quot;四周围都找过了,并不见,除非是掉在主人房,我是保姆,不管主卧室,张小姐,请你见谅。quot;
石于本可出来解围,不知怎地,正如她所说,她这些年来,受气已受到眼核,此刻见到有人奚落这个嚣张女,自觉心凉,故不作声。
只听得曾小姐说:quot;我自己进来看。quot;
这时,李蓉忽然问马利:quot;超级市场把货物送上门来没有?quot;
马利答:quot;送上来了,就堆在后门。quot;
李蓉笑笑,quot;原来已经送上门来了。quot;
那曾若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忽然脸皮挂不住,一转头,乘原来那部计程车走了。
李蓉收敛笑容,脸上露出肃杀之气,quot;什么东西,专门欺侮下人!quot;
石子说:quot;当心她同何某发牢骚。quot;
quot;放心,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保姆,什么地方找。quot;
马利拍手,quot;真痛快。quot;
石子笑,quot;是,原来报复这样舒畅。quot;
quot;石子,你太好欺侮了。quot;
石子坐下来,叹口气。
李蓉说:quot;带我去会所参观。quot;
才五分钟车程,一路上李蓉赞不绝口,到了俱乐部,她们坐下来喝杯茶看孩子打球。
李蓉转过头来说:quot;也难怪那曾女士想来占这个窝,一切都是现成的,一进门好享福了。quot;
忽然自在与一洋童起了争执,那洋童比自在高半个头,伸手推他,自在一个踉跄,石子刚欲劝架,李蓉却已经一支箭似射出去。
石子一心想看她如何应付,只见李蓉一手叉腰,一手去推那洋童,一下两下三下,并且逼那洋童道歉。
不久那洋童的家长来了,李蓉正式向洋人抗议,只见那洋人没声价致歉,即时带了孩子离去。
石子在一边骇笑。
呵,原来可以这样。
比她更敬佩李蓉的有何自在,他用崇敬的目光注视新保姆,她为他好好出了一口气。
李蓉帮他拾回球拍,鼓励他几句,拍拍他肩膀,叫他回去打球。
她笑嘻嘻回来。
石子起身向她鞠躬,quot;五体投地。quot;
quot;不敢当。
quot;勇气从何而来?quot;
李蓉十分诧异,quot;石子,你在外国已经三年,难道没发觉外国人怕女人?放肆一点不妨,他们会自动退让,可是见了同胞,可得谨慎,哟,华妇放起泼来,可叫你吃不消兜着走。quot;
石子一怔,笑得落下泪来。
李蓉低下头,quot;这里是高尚地方,必定有人承让,我要讨少主欢心,博他信任。quot;
石子惊叹,quot;你太聪明了。quot;
quot;这个都会充满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quot;
石子心细,碧玉大胆,但是李蓉则大胆而心细,她会有窜头的。
可是李蓉随即叹口气,quot;这个地方,好比我们从前的长安,贵不可言。quot;
quot;穷人到哪里都不好住,可是你看何四柱,到处为家,处处是家,什么都难不倒他,这样的新移民也是很多的。quot;
这时,孩子们已经走过来,李蓉忙安排他们喝饮料,又逐一擦汗,与教练寒暄。
石子看出她对孩子是真细心,这分工作适合她。
一行人返家,李蓉自去安排孩子淋浴更衣。
她吩咐马利在厨房开饭,大家坐一起吃,quot;马利,你也来。quot;立刻立了新规矩,俨如管家。
何四柱拨电话回来,通知石子,连晚上都无暇返来,他要陪客人到白石镇去看地皮。
李蓉说:quot;这个家等于是交给保姆了。quot;
quot;我要转更了,可以载你一程。quot;
quot;我没事,大可留到八九点才走。quot;
李蓉比她更适合当保姆之职。
那夜,回到福临门,大师傅已经复工,正对牢一班伙计复述前一日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quot;妈拉巴子,把我拖跌在地,反扭手臂脸按在地上,枪直抵在太阳穴上,我当时金星乱冒,吓得屁滚尿流——quot;像写武侠小说一样。
石子见他如此兴高采烈,知道他心情已恢复过来,趋向前去问候。
大师傅一把拉住,quot;若不是石子见义勇为,带着律师赶来,我一口鸟气无处可出,我老婆只会眼泪鼻涕,多亏石子这小娘,把洋警官骂得羞愧不堪——quot;
没想到老陈会这样夸张。石子见他眼角与嘴角瘀肿未退,不去扫他的兴。
有客人推门进来。
石子一抬头,有意外之喜。
她满脸笑容迎上去,quot;欧阳律师,请坐请坐。quot;
quot;叫欧阳得了,大师傅好吗?quot;
老陈忸怩地走过来,quot;劳驾你了。quot;
石子给他斟一壶好茶,他与老陈谈了一会儿,了解老陈的意愿确是息事宁人。
quot;我同你写封信给派出所存底,说明你的委屈,可是因为了解到警方办事的苦衷,故就此收手。quot;
老陈拍腿,quot;好极了好极了。quot;
石子说:quot;费用——quot;
欧阳笑笑,quot;连上次出差收三十五元。quot;
真是开玩笑,麦志明出来一次都收四百,他是有心帮忙。
石子送他到门口。
欧阳忽然轻轻说:quot;一早去公园骑脚踏车是极好运动,不知你周六可愿意拨冗参加?quot;
石子过了很久,才醒悟到他在约会她。
她傻住了,耳朵烧得透明,只听得自己说:quot;好,好。quot;
quot;星期六早上七时正我来接你。quot;
又是quot;好,好quot;。
quot;再见。quot;
欧阳走后,石子一个人站在福临门饭店的大门口,动也没动。
她想都没想过欧阳会约会她,也没想到听到他开口约会有那么高兴。
渐渐石子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她低下头,看着鞋尖。
区姑娘推门出来,quot;你怎么站在这里,吃西北风——quot;
石子连忙走回店内。
脸上一直红粉绯绯。
星期六,她向何家告假,把工夫交给李蓉,一早起来准备定当,专等欧阳来接。
他把两部爬山脚踏车绑在车后,车子驶入公园,清晨,已有游人,石子心中欢喜,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风扑到脸上,额外舒服,她从来也不觉得公园空气有那么清新,鸟鸣有那么清脆,她享受到极点。
石子有点讶异,这一切,都是因为欧阳的缘故?
她看他一眼,他也正笑看着她,她连忙转过头去。
到了目的地,欧阳把脚踏车解下来,quot;先喝杯咖啡。quot;
他到小食亭买了两杯纸杯咖啡,递一杯给石子,石子发誓那是她喝过最香甜的饮料。
他说:quot;我曾在中国餐馆做过三年暑期工,很想写本论文,叫唐人餐馆与留学生之社会关系,可惜读的不是人文系。quot;
石子只是笑。
欧阳十分感喟:quot;有时觉得假使不能到中国餐馆打工,许多留学生可能不能毕业。quot;
这是真的,苦管苦,腌攒管腌攒,那里的工资却足以解决二餐一宿。
石子很高兴欧阳也是过来人,他了解苦学生的环境,石子开头还怕他是那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
他们俩并肩骑脚踏车游遍公园,浑然不觉时间过去,刹时已届中午,太阳开始炎热。
quot;我们走吧。quot;
石子并无异议。
他领她到小餐厅吃午餐,叫了白酒,与石子碰杯,一边与她说到他的家世,小家庭,父母都在香港,一弟,念建筑,今年好出身了,他在亨加福律师行办公,何四柱是他的客户,他关注华人福利,尤其是老一脱不擅英文的一群。
石子忽然也把身世坦白,少不免提到最大愿望是把母亲自上海接出来。
转瞬间餐厅侍者促他们结帐,石子觉得奇怪,一看表,才知道已经下午三时,人家要休息了。
石子不相信时间会过得那么快。
quot;累了吧?quot;
quot;不不,一点都不倦。quot;
怎么会这样好精神?石子怔怔地想,这支强心针从何而来?
quot;我先送你回去,下午还有事待办。quot;
quot;是是是,quot;石子说,quot;不妨碍你。quot;
欧阳侧着头,quot;明天你可有时间?quot;
石子忙不迭答:quot;有!quot;
事分先后轻重,一定匀得出时间。
quot;明早七时见。quot;
真好,一早起来便可以见到他。
临分手,欧阳对石子说:quot;很久没有这样开心。quot;
quot;我也是。quot;
欧阳点点头,离去。
李蓉不在家,石子趁空复了母亲的信,外出买杂物,返家时,看见门外有警察在等。
警察看见石子,迎向前,出示证件,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石子手一松,捧着的牙膏肥皂全部掉在地上,警察帮她拾起。
石子的脚犹似钉在门口,动也不动,木无表情,低着头,握着拳。
警察似乎相当了解,静静等她恢复常态,过了很久,石子抬起头来,十分疲倦地说:quot;我准备好了。quot;
她跟警察坐上警车,直驶往政府殓房。
那警察很好,一直陪她进冷藏间认人。
石子看到她好朋友孔碧玉的时候非常镇静。
她很清楚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碧玉,她不顾一切蹲下,把脸贴向碧玉的手,依依不舍,忽然之间,泪如泉涌。
警察为之恻然。
石子见碧玉身上无表面伤痕,便问:quot;何以致命?quot;
quot;注射过量毒品。quot;
石子点点头,她替碧玉拢了拢头发,随即转身,跟警察出去录口供。
离开警局时已经筋疲力尽。
抵达家门,李蓉来启门,quot;他们找到了你?quot;
石子还没回答,李蓉已自她表情中得到答案,不禁与石子紧紧拥抱。
李蓉斟杯热茶给石子。
石子用手托着头,quot;真奇怪,看到碧玉,我仿佛觉得她就是我,我就是她。quot;声音干涸。
quot;我明白你的意思,弄得不好,有什么闪失,躺在那冷气间的,就是你同我。quot;
quot;李蓉,我没有尽力,我没有拉住她,我眼睁睁看她掉落深渊。quot;
quot;别为难你自己,你好比泥菩萨过江,又如履薄冰,如何照顾别人?quot;
quot;你不明白,我十分托大,她到酒吧跳舞时,我还跟去看过,虽觉猥琐,但是认为做个一年半载赚一票退出,也是个主意。quot;
quot;别再去想它了,先睡一觉。quot;
quot;不,我要去开工了。quot;
到了福临门,区姑娘也问同一句话:quot;警方找到你了?quot;
石子颔首。
区姑娘叹口气,quot;真不知如何告知她爹娘。quot;
石子怔怔落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欧阳乃忠看到一双核桃那般的肿眼。
石子不顾一切,把事情扼要地告诉欧阳。
他与她散步至市中心,在露天咖啡座坐下,叫一杯热牛乳给石子。
他陪了她整个上午,分手时他说:quot;星期一晚上我来接你下班。quot;
石子似好过一点。
不过那晚她梦见了碧玉。
quot;我知你会入梦来。quot;
碧玉只是笑。
quot;告诉我,碧玉,你那里是否十分平静?quot;石子有点向往。
碧玉伸手来拉石子。
就在这时候,石子听见一声娇吆:quot;去,去,现在是我住在这里,你来干什么?quot;
石子惊醒,听到李蓉在一旁大声说梦话。
她去推李蓉,quot;你没事吧?quot;
李蓉睁开眼,quot;呵,原来是一个梦。quot;
quot;你梦见何人?quot;
李蓉不肯说,quot;不相干,快去睡。quot;
石子如何还睡得着。
李蓉说:quot;石子,何宅那份工,你是交给我了?quot;
石子点点头,quot;深庆得人。quot;
李蓉忽然大胆问:quot;那么,麦志明这个人是否也由我接收?quot;
石子一愣,不相信双耳,渐渐她的愁容露出一丝微笑,quot;你不嫌弃麦志明?quot;
quot;开玩笑,他不嫌我已经很好。quot;
石子十分替阿麦庆幸,她吁出一口气,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quot;你还没给我一个确实答案。quot;
石子连忙说:quot;我一向视阿麦如好友,我祝福你们。quot;
李蓉十分满意,quot;石子,你真是我命中贵人。quot;
李蓉翻一个身,沉沉睡去。
石子看着窗外,一轮明月照无眠。
天很快亮了。
第二天石子翻阅日历,离开学刚刚还有一个月,她数着存折上的银码,约莫可以应付过去了,她松出一口气。
脚上穿的鞋子还是碧玉送的,这几年她过的真是紧日子,连吃一个冰淇淋都再三思量,省一块是一块,十个十块即是一百块。
她石子这一辈子,大概都会做一个锱铢必计的人,已经吓破了胆,不敢轻举妄动。
母亲的信这样说:quot;真没想到你会在外国生根落地,而且过得那么好,从明信片里看,地方实在太美了……quot;
毕业后一定要回去一趟,亲口向母亲述说这些日子的苦乐。
还有,一定要同她提及欧阳乃忠。
稍后,她上山去探访何家的孩子们。
悠然头一个跑出来搂住石子不放。
quot;新保姆好不好?quot;
悠然点点头,quot;很好,但是我们想念你。quot;
quot;我要开学了,只能在晚上做工,李蓉会照顾你们。quot;
李蓉出来,quot;悠然,玩具堆了一天一地,你去收拾一下。quot;
李蓉很会训练孩子,不比石子那么纵容。
quot;马利呢?quot;
quot;家乡有台风,她忙着打电话找亲人,十分苦恼。quot;
quot;你与她相处可好?quot;
quot;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quot;
quot;李蓉,你没有架子真好。quot;
quot;还不是向你学习。quot;
quot;你比我聪明多了。quot;
两个女孩子互相客套一番,然后渐渐说出真心话。
李蓉说:quot;真不能想象有人会在这样美丽丰足的环境下成长。quot;
quot;可是他们没有父母陪伴。quot;
李蓉颔首,quot;可见世事古难全。quot;
石子笑笑道:quot;物质也很重要,像我同你,首先,要争取安定的生活,衣食足,方能知荣辱。quot;
李蓉看着她的新知己朋友,quot;你打算穿多少吃多少?quot;
quot;不多,温饱即行。quot;
李蓉答:quot;我也是,所以我问你要麦志明。quot;
石子忽然有点不放心,叮嘱道:quot;请善待这老实人。quot;
quot;第一,他并无你想象中老实,第二,请你放心,我自然会公平对他。quot;
李蓉说的一定正确,出一次差收四百多元的工人怎么可算老实。
过一刻石子问:quot;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与麦有进一步发展?quot;与其将来思疑,不如现在讲个一清二楚。
李蓉温和地微笑,quot;因为不投缘嘛。quot;
quot;正是,quot;石子松口气,quot;缘分这件事真难讲。quot;
quot;我相信你同欧阳君会有比较好的发展。quot;
石子笑出来,quot;你注意到他了?quot;
quot;他打电话来,我听过好几次。quot;
石子收敛笑意,quot;可惜碧玉不认识他。quot;黯然伤神。
李蓉看看钟,quot;孩子们要去上音乐课了,我去叫他们换衣服。quot;
石子对李蓉说:quot;悠然还小,你帮她穿鞋子。quot;
李蓉笑,quot;将来你一定是个溺爱孩子的妈妈。quot;
她大力拍拍手,quot;限你们十分钟内换妥衣服。quot;
现在她是保姆了,她有她一套。
由李蓉驾车送石子下山。
写意在车上与石子谈心。
quot;石子你有空要常常来看我们。quot;
quot;我会的你放心。quot;
写意说:quot;爸有了新女友。quot;
quot;哦。quot;石子不方便说什么。
写意说:quot;这一位比上次那位略好,不过……quot;
石子微笑,quot;你要学习与人相处。quot;
quot;我想不必,她不会与我们同住。quot;
石子点点头。
quot;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与自在及悠然不是同一个生母。quot;
石子一怔,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quot;我已经习惯这样生活,不过悠然还小。quot;
石子恻然,面子上却不露出来,quot;悠然适应得很好。quot;
quot;无论如何,石子,即使结了婚,也要抽空来看我们。quot;
石子大大讶异,quot;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quot;
写意侧侧头,quot;这只是一种灵感,我也说不出理由。quot;
石子下车。
回公寓需过一条马路,石子看到身边有一个人影。
她猛地抬头,发觉跟着她的人是碧玉那个台湾客。
quot;你!quot;石子握紧拳头厌憎地喊出来。
那男子脸上默哀的神色令石子讶异,呵他对她有感情。
quot;我到今晨方知此事。quot;
quot;你不在现场?quot;
quot;我在东京主持一间酒吧的开幕礼,昨日才返来。quot;
石子本着一张脸,quot;你没有好好照顾她。quot;
quot;她跟我那些日子,一直不快乐,想离开我,又说要回上海去做生意,我愿替她出本钱,可是——quot;
碧玉从头到尾不习惯新生活,可是她又深知,回到老家,她也已经不能适应。
quot;我将回上海将此事亲身向她父母交待。quot;
quot;你愿意?quot;石子十分意外。
那位先生向石子欠欠身,quot;这点担系,干我们这行的人,还是有的。quot;
quot;那我要代碧玉谢谢你。quot;
quot;她有点遗物,在保险箱中找到。quot;
quot;交给她家人吧。quot;
quot;不,她附有字条,说留给你。quot;
quot;我?quot;
他取出一只小小樟木螺钿首饰箱,交给石子,quot;你自己看。quot;
石子接过盒子,站在大太阳底下,怔怔落下泪来。
那男子说:quot;你一人在此,遇到什么事,不妨找我。quot;
石子听得退后三步,quot;不,不用了。quot;
那男子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泪痕,转身离去。
回到楼上,石子打开首饰盒子,看到盒中有一张字条:给石子我的最亲爱朋友。
盒子里有一只钻戒,一只金表,想必是新置的,是另一样饰物吸引了石子的注意力。
那肯定是碧玉由上海带出来的东西,一只小小滑石雕刻的小猴子,售价十分廉宜,时时被小孩玩游戏时用来在地上画白粉界线,可是物离乡贵,碧玉珍若拱璧。
石子把那石猴子用绳串起系在脖子上。
偷偷地她又哭了一场。
就像上小学那时,与同学争吵,伏案上饮泣。
来安慰她的总是碧玉,一手扶她肩上,一边与她说别的话:quot;有亲戚寄来小型电子游戏机,今晚来我家玩。quot;
或是:quot;石子,将来我们一起到香港游览。quot;
石子记得她通常会仰起头抹干眼泪说:quot;不,要去去远点。quot;
quot;去美国!quot;
想到这里,石子泣不成声。
正在此际,门铃响了。
石子连忙洗把脸去应门,来客是麦志明。
quot;麦,怎么是你?quot;
阿麦双手插口袋里,quot;来看你。quot;有点腼腆。
一看就知道有话说。
石子斟杯茶给他,为着省,冰箱里不常有啤酒汽水。
quot;你双眼红肿,quot;麦有点忐忑,quot;为了什么?quot;
石子看着这个不算太老实的老实人,有心调侃他:quot;我觉得伤心,便哭了一会子。quot;
麦更加不安,quot;有何感触?quot;
石子故意说:quot;你不知道吗?quot;
quot;是什么事?quot;他心虚。
quot;李蓉没同你说?quot;
麦一听到李蓉二字刷一声涨红面孔,像一个当场被人抓住的小偷,quot;我没想到你会伤心。quot;有点受宠若惊。
石子知道玩笑应该到此为止,她说:quot;我好朋友碧玉的事——quot;
quot;呵,quot;阿麦大大松口气,原来如此,quot;都会中单身年轻漂亮女子一向是最脆弱的生命。quot;说着也不禁黯然。
石子不语。
quot;一年前北岸有一独居女子失踪,一年后她的头颅骨在南区住宅街道被发现,凶手至今尚未捕获。quot;
石子叹口气。
没想到阿麦忽然伤感起来,quot;年轻女子大都注意仪容,平时脸上长一粒疤都会烦恼,如果知道自己骨骼会被到处抛掷,不知难过到什么地步。quot;
石子听了发呆,顿时想起碧玉是何等爱美,一向不会成弃任何对镜理妆的机会。
石子斜垂着头不语,心中无比伤感。
过了许久,麦志明杯中茶已喝干,他忽然问:quot;你觉得李蓉怎么样?quot;
石子据实说:quot;极漂亮极能干。quot;
阿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quot;一次与李蓉去海浴,一到沙滩,换上泳衣出来,没有一双眼睛不注意她的。quot;
李蓉外型就像那种传说中的上海女郎。
麦志明搔搔头,quot;太好看了,老叫人不放心。quot;
quot;据我所知,李蓉是个脚踏实地的人。quot;
麦志明又说:quot;她的底细如何我可是一点不知道。quot;
石子忍不住扮起诸葛亮来,quot;你陪她回一次上海,不就什么都明明白白了。quot;
麦志明双眼亮起来,quot;是,是,多谢你。quot;
石子见他那么高兴,也笑了起来。
麦说下去:quot;行家是恩娶位台湾小姐,岳家起初反对女儿嫁洋人,可是婚后待女婿好极了,回台北探亲,他们送他电视机与金表。quot;
石子揶揄他:quot;台湾人富裕,上海人还差些,恐怕你需带金器与电器过去。quot;
麦又笑半晌。
石子问:quot;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吧?quot;
阿麦腼腆地点点头。
石子伸出手来,quot;祝你幸福。quot;
阿麦与她握手,石子一低头,看到麦的十只指缝洗刷得干干净净,定是李蓉督促有功。
石子相信李蓉在婚后仍然可以令麦志明维持这整洁的水准,李蓉有一股蛮力,她会拍拍手,quot;阿麦,去洗手quot;,李蓉做得到。
无意中撮合这一对,石子十分高兴。
她看过李蓉的证件,知道她学生签证十一月就要满期,所以他俩婚期应该不远。
婚后李蓉会得到一年或一年半的暂时居留权,她丈夫才可以为她申请永久居留,移民局老是害怕有人假结婚。
李蓉算得上是顺利的了。
看情形,到了年底,这半边房间,又得另外招租。
相逢、离别,世道照说已惯,石子仍然有无限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