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万单晴空和直射地面的阳光,我才终于感受到夏天确实接近尾声了。挂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阳明明炽烈地烤着地面,却没有浑身上下都晒得发烫的感觉;偶尔还有温柔的微风拂过双颊。
九月底,某个礼拜目的上午十一点。
我骑着脚踏车到达河堤边的棒球场时,草地上已经停了好几辆汽车。挡球网破旧到不行,肮脏的选手席上满是沙尘;垒包全埋在土里,外野还杂草丛生。只看到白球在球场上稀稀落落的男人身影之间飞来飞去。
只是远远望去,就能看出场内全是电棒卷或头上剃了花纹的黑道兄弟。由于没有制服,他们有些穿着花衬衫、有些穿着挖背背心,但统一的队伍颜色却营造出相当恐怖的感觉。
章鱼怪站在本垒上手持球棒,正在击球让其他球员练习接球。大家的动作好像都很俐落,让我越来越不安了。
“鸣海小弟!”宏哥从一辆似曾相识的蓝色进口车后向我招手。跑下杂草茂密的斜坡,地面上晒烫了的沙子气息也愈来愈重。宏哥车上的后座塞满布偶,好不容易才能看到那颗一头黑发的脑袋。
“爱丽丝,你真的要在车上发号施令吗?”
我透过车窗这么一问,端端正正跪坐在座椅上的爱丽丝便抬起头,戴上了棒球帽。
“那当然!”她面色铁青地瞪着我。“我面对的不只是球团,太阳、大气和大地,这一切都是我的敌人。但我不会逃走。”
是说……你逃走也没关系啦!既然这么痛苦,还是回去窝在你的事务所里吧?
接着是第四代从一旁的Coupe车驾驶座上走下来。他身上只有棒球帽和爱丽丝与宏哥一样,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少校还没到吗?他不是说要负责带器材来?”
“他昨天打‘PLB’到半夜,大概是睡过头了……”
“白痴喔!比赛前一天还打什么电动!”
就在我们对话的同时,黑道球队中的几个人也正往第四代背后靠近。
“哦……你就是鸣海吗?”嗄……我?
“听说你最近啰哩叭唆地发表了很多意见嘛?” “不是还整垮了田原帮吗?”
“没、没有啊?并……并并……并没有整垮他们吧?”
我被一群体格壮硕的黑道团团团住,就像干枯的花椰菜般越缩越小。我的事情到底在那个业界乱传成什么了啊?虽然听说田原帮后来情况很不妙,但请不要归咎于我啊!
“雏村!你最近状况不大好喔?”
看着站在一旁的第四代,黑道们也不忘冷嘲热讽一番。
“别以为以后都会像今天一样跟你们玩玩就算了!”“好好感谢善良的尼莫老大吧!” “他好像没有决定差几分要提前结束比赛喔!不过你们应该也不想看到相差二十分的惨况吧?要是死心了随时都可以低头认输啦!”
“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乱碰我!”第四代丝毫不让步地回嘴了。“你们才要小心别在后半喘不过气或中暑吧?叫救护车来可是很麻烦的!”
“哈!嘴巴倒是挺利的嘛!”
就在我担心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河岸边又出现了另一辆车。那是辆白色的厢型车,车门一打开,四个身穿华丽花衬衫的中年男子一一下车,同样也一看就知是黑道。一个披着米白色薄西装的墨忄男从驾驶座走了出来,是草壁昌也。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就是裁判团啰?虽然只是打好玩的业余球赛,这阵仗倒是相当正式。连裁判专用的护具和面罩都自己准备好了。
但就在看到厢型车上最后一个人从副驾驶座上飞奔出来时,我完全吓傻了。
“助手先生——!”
挥舞手臂甩动两条辫子从斜坡上冲过来的——是有着咖啡牛奶色光滑肌肤的女生。为什么连玫欧也来了啊!
“我听爸爸说了,所以来帮你们加油!这是我第一次看棒球比赛耶!”
玫欧抱着我的手臂这么说,草壁昌也则一脸不高兴地死盯着我们。
“助手先生,你负责哪个位置?”
我负责坐那边的板凳——这句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一辆脚踏车冲出了脚踏车道,猛然滑了下来。
“藤岛同学,我带了饮料和腌柠檬来了!”
背着冰桶跳下脚踏车跑过来的彩夏迎面遇上玫欧,两人都露出“咦?” “咦?”的表情。对了,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由于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我干脆挣开玫欧的手逃开。正好看见少校抱着一大包东西走下石阶,我连忙过去帮忙。
背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立刻就听到玫欧大喊:“哇!侦探小姐好久不见!”
“哇!干嘛突然这样!玫欧你快放开我!呀!啊呜!”爱丽丝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爱丽丝的脖子是弱点,不可以突然这样摸她啦!”然后是彩夏斥责的声音。明明是关乎一家店面存亡的比赛,这些家伙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过了十一点,却只有西村大哥一人还没出现。我们怀着不安的心情开始练习,发球的工作就暂且由第四代负责。第四代的挥棒控制技巧也相当熟练。章鱼怪看了看这边,露出一抹贼笑。我十分不安地回到选手席,正想打电话给西村大哥,握在手里的电话就震动了起来。
‘抱歉,我得先去医院一趟。
西村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喘。医院?该不会是他父亲突然病危吧—
‘我老爸刚才打电话来,说帮派的人去医院找他,还逼他在合约上盖章!’
“嗄?什么?合约?”
‘叫他签约收下钱然后把店让出来啦!因为我不愿意,所以他们跑去游说我老爸。我已经叫他在我过去之前先不要跟对方谈了,现在要过去阻止他。一定会在比赛开始前赶回去的!’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我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只要打赢就不必搬走吗?我俩的视线仅仅在一瞬间交错而过,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对方是黑道,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为了避免万一输掉比赛造成损失,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
我跑进打击区,向第四代说明原委。阿哲学长和明老板也来到本垒旁了解情况。
“西村他直接过去了吗?到医院去要多久?来回需要三十分钟吗?还是更久?”
“可能无法在十二点前赶回来。要更动打击顺序吗?”
站在一垒附近听我们说话的石头男似乎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指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你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事啊?我哪知道!”
章鱼怪在泥土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他站起来走到挡球网后裁判团所在的地方,还说出这种话。
“两边都到齐九个人啦!再练习下去只会浪费体力,可以开始了吧?”
“等……请等一下!”
我也跟着绕到挡球网后,介入章鱼怪和草壁昌也之间。
“西村大哥还没到,而且之前说过比赛是从十二点开始的!”
“啥?草壁,我跟你说过这种话吗?”
草壁昌也眯起藏在墨忄后的眼睛,耸了耸肩。
“没听说。只知道你叫我们十一点到场。”
“这……可是!”
“还有一件事……”章鱼怪提出了不容反驳的事实。“这个场地我只租到下午一点,不赶快开始可是来不及打完的喔!”
“什么——!”
我无言以对。赶过来的第四代也露出“被摆了一道!”的表情僵在原地。
竟然把租借场地这种大事全交给敌人处理——这就是让我们饮恨的重大失误。一切都是章鱼怪的计策。草壁昌也看了看四个评审,远处依稀传来这样的对话:“没办法啦!那就现在开始吧!”
如此一来,就算输球也不会有所损失,又能够先排除我们队上最强的战力——西村大哥。这就是章鱼怪的两记致命攻击。
“喂!小鬼们,快点交出打击顺序!”主审放声大吼。第四代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把我拖到三垒选手席后面停了好几辆车的地方。
“西村没有接电话……”友造哥铁青着脸这么说道。对了,因为他人在医院里,得先关掉手机。这狡猾下极的计谋让我几乎软了脚。
“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了。第四代先上去当投手,游击手换成友造哥,石头男负责三垒……”
“打击顺序呢?西村哥是第五棒耶!” “中将递补第九棒,其他人分别往前进一棒……”
“——鸣海!”
少女的声音传来,聚集在一起的所有队员都转头看向车子那边。
车窗打开,爱丽丝露出脸来。闪亮的黑色长发从棒球帽底披泻而下。
“你去医院把店长带回来!”
我无言地看着爱丽丝。
“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去!既然电话不通,就只能直接去一趟。他可是没头没脑地就跑去黑道早已设下陷阱的医院,再怎么等对方也不可能放他回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啊!你是队上最没用的小喽啰,你不去还有谁能去?”
“呃,不……可是……不满九个人就没办法比赛啊?”
“彩夏!”
爱丽丝突然大叫,和玫欧排排坐在选手席上的彩夏吓得跳了起来。
“你是第九棒右外野手!”
“什么——!我……我吗?”
“在店长回来之前啦!鸣海,你还不快点去!一秒钟都不准浪费!”
迟迟未能反应过来的我还愣在原地,被第四代从后头猛踹了一下之后才慌忙跑向脚踏车。我踢起脚架,抓着龙头把车推上长满草的斜坡,在脚踏车道上疾驰。驰骋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我才慢慢理解爱丽丝的意图。的确,现在只能这么做了。不可能派什么都不知道的彩夏去医院,也只有我能去了。
主审宏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比赛开始!”